他根本没有想到自己忽然会死。
杨金山的突然倒下震惊了大厅里几乎所有的人,因为震惊使厅里出现了刹那的宁静。这一刻,即使有一根针掉在地上也会听到声音的。
“啪”地一声轻响,雷恨又剥开了一个栗子。
在这异乎寻常的时刻,已经响过很多次剥栗子声竟让人听得心头一颤。
这声音里竟似含着杀气。
雷恨把剥好的栗子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着,眼睛微眯,一脸的享受,好象刚才什么事情也没有生过。
短暂的沉寂,无花宫的人马上恢复了常态。
她们只是震惊于事的突然,对于这类事情她们可不陌生。
只有风晓霜,脸色苍白,目光低垂,拚命地咬着下唇。
反应最强烈的只有三个人:秦不还,宋五郎,还有那懒散凌乱的中年人。
那个中年人一直饶有兴趣地看着冷冰清“审问”杨金山,就在杨金山倒地的刹那,他霍然转,目光射向雷恨,眼里闪过刀锋般的光芒。
就在那一刹那,雷恨拇指与中指环扣,弹出了她手中的栗子。
杨金山就倒在宋五郎的旁边,鲜血从颈部那栗子大小的洞中象泉水一样汨汨湧出。血流在地上,迅向外蔓延,顷刻间便是殷红的一大片。宋五郎连退两步,抬头望着冷冰清,一脸的震惊和难以置信,“你们……你们杀了他,你们竟然……杀人?”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场面,一个刚才还活生生的人,居然一下子就死了。
一个人的死原来是如此轻易,如此迅。
他当然看不出是什么人出的手,所以他看着冷冰清,看着这个刚才一直主持局面的人。
秦不还则盯着雷恨,厉声道:“你居然杀了他?”
由于他站的位置的关系,刚好看到雷恨出手,他脑中浮现出“太湖毒龙”田松把筷子射进西门夫人母子咽喉的情形。
胸中的怒火立刻燃烧了他..“你凭什么杀他?他说的有错么?这里是他的家,他连话都不能说吗?就算他说的不对,也不至于下杀手,你们……”
风晓霜的警告早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住口,无花宫的事不需要你来插嘴,再多说一个字我立刻割了你的喉咙。”
风晓霜真的把剑抵在了秦不还的咽喉上。
秦不还几乎喷火的目光转向风晓霜。
他一向就不是个受威胁的人,自小受到的严厉管束反使他养成了叛逆倔强的性格,以至最后不但背着母亲一个人偷跑出来,而且连名字都改了。
这种人一旦认起真来,刀架脖子也不会低头的。
秦不还转向了风晓霜。
这一刻,他的怒火绝对可以点燃任何他目光所接触到的东西。
包括风晓霜。
他现在恨绝了无花宫的人。
因为她们杀了杨金山。
他和杨金山没有任何关系,但他看不过这些人恃强凌弱草菅人命。
她们怎么能这么随意地对待一个人的生命?
而且是一个无辜者的生命。
他现在已经不敢再自命不凡,也不想再充什么英雄好汉,抱打什么不平,但他还是秦不还,还有胸中正气——或者说是意气——他不能眼见这样的事在眼前生却无动于衷。
就如当时在秋风寨面对田松等四大高手(至少对他来说是高手,而且绝对是),他明知远非其敌,还是义无反顾地站了出来。
剑锋的冰冷和肌肤的刺痛只能让他更加怒火中烧。
可真正面对风晓霜的时候,他到底还是闭上了嘴。
因为他看见了风晓霜的眼睛。
风晓霜语气凌厉,剑锋冰冷,出手无情,可她的眼睛里却饱含着另外一种东西
――焦虑。
在“南仙居”看到那朵小小**花的时候她的眼里便闪现过这种神情,进入杨家大院之前她悄悄叮嘱的时候,秦不还又在她眼里看到了这种神情,而这一刻,她的眼里的焦虑更浓了。
除了焦虑,还夹杂着一丝痛苦。
那美丽眼睛里的复杂神情深深地震憾了秦不还,他一下子呆住了,浑然忘了抵在咽喉上的冰冷的剑锋。
那似怨似嗔的眼神象是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力量,秦不还一肚子的烟火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也许是话没说出来憋回去的缘故,秦不还的脸涨得通红。
见他没有说话,风晓霜收回短剑,避开了他的目光,白皙的脸上泛起一层淡淡的红晕。
雷恨冷冷地瞥了风晓霜一眼,森然道:“风丫头,管好你带来的人。否则,万一宫主见不着他而误了什么事儿,我们**轩可不负责任。”
风晓霜垂着头,低声道:“是。”
象是做错了什么事情的孩子似的。
一看风晓霜受气的样子,秦不还不禁心头火起,不过想到刚才的眼神,他还是忍住了。
现在他已经开始有点明白了,他的激愤不仅会给自己带来危险,也会给风晓霜带来麻烦。
无花宫的姐妹并非真的象姐妹一样。
见鬼,我为什么要闭嘴?我干嘛怕给这丫头惹麻烦?
他心里虽然这样嘀咕,但到底没再说话。
冷冰清的目光扫过众人,用几乎比她目光还要冷的声音道:“杨金山用情不专,欺凌妻,本人拒不认错,不思悔改,更有甚者,竟敢蔑视斩情堂谩骂无花宫顶撞姥姥,实属罪大恶极,不容宽赦,按本宫之规定,就地处以极刑,敢有不服者……杀无赦。”
宋五郎仍不住地低头去看倒在他身边的杨金山,再抬头看看对面的冷冰清,口里喃喃地道:“官府杀人还要先审案,再定罪,然后收监,选定时间才能开刀问斩,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地把人就杀了,这是什么规矩,你们的规矩大过王法么?”
他始终无法相信眼前生的事情是真的。
他只不过是个农夫,没什么见识,但向来生性倔强固执,好钻牛角尖,认准的理,别的就什么也不在乎。
他一开始就认为我没做什么违心事,我不认识你们这些人,更从来没妨着你们碍着你们,凭什么抓我来?你们算什么人啊?看你们到底想怎样?
心里有这样的想法,所以从来到这里他就毫无惧色,反倒有些瞧不起战战兢兢的杨金山。
但他实在没有想到这些人杀人竟比他锄地还要随意,还要简单,还要轻松。
这一刻,他心里的震惊远甚于恐惧。
那个中年人在杨金山倒地的刹那浑身散出一股凌厉的气势,使他整个人就象是一把出了鞘的剑,但仅仅是那一刹那,他马上就恢复了常态,恢复了他的懒散和轻慢。
宋五郎的话引来了他的一声轻笑,他叹了一口气,摇头道:“到底是个乡巴佬,这里可不是你那一亩三分地,这是江湖,懂么?江湖,讲的是谁的刀快,誰的势大,王法在这里如同狗屁,再钻牛角尖,你的小命只怕也要断送在这儿了。不过也未必,瞧你这样也就是个穷光蛋,杀了也没什么好处。”
他说话的时候不看任何人,象是在自言自语。
宋五郎一梗脖,瞪着中年人道:“断送了小命儿我也要说,这杨胖子不是什么好人,打猎打不着就射人家的羊,骑马不走大路专好踩人家的田,可干完这些坏事他一定会赔钱,只多给不会少,所以他还不算太坏,不该就这样给杀了。”
他还蛮认真的。
中年人淡淡地笑了一下:“人不坏有什么用,谁让他有钱呢,他不死,怎么好拿他的钱呢?”
“邱松扬,不要不知死活,在我无花宫的眼里,天下闻名的邱松扬和杨金山没有分别。所以,你最好住口。”
冷冰清的眼里透着杀机。
风晓霜,朱敏仙,还有秦不还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那个中年人。
原来他就是邱松扬。
这个搞得如此狼狈的家伙竟然就是风流自赏特立独行、被江湖中人骂为淫贼色棍却又让无数女子为之痴迷疯狂的“千芳百草寻香剑”邱松扬。
邱松扬嘿嘿一笑,道:“我住不住口都没有关系,大家心知肚明,只有杨金山死,他的家产才能落在他老婆手里,落在他老婆手里,也就等于落在无花宫的手里,不,也许――是落在**轩的手里。”
他侧目看着雷恨,脸上带着玩世不恭的笑,眼睛却神光逼人,仿佛一下子可以把人看穿。
那实在不是一个阶下囚的眼神。
“你胡说,”刘氏脸色苍白,颤抖着道,“杨金山死有余辜,所有的东西是我心甘情愿献给姥姥的,我现在是无花宫的人,我的一切当然也是无花宫的。”
邱松扬啧啧摇头:“人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杨金山纵有千般不是,终究是你丈夫,如今他死了,你非但一滴泪没有一丝愧也无,居然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真是‘最毒妇人心’啊。”
“那就让你见识一下‘妇人心’。”
冷冰清刷地拔出了她的剑。
她的剑比风晓霜的要长些,却比寻常的剑短,剑一出鞘,精光四射。
她本来要冲出去,雷恨摆了一下手,她又止住了。
雷恨淡淡地道:“让他说吧,连话都不让说,人家会说我们不讲道理的。”
好象她很讲道理似的。
就算讲,也只是她的道理。
“杨金山的事就算结了,刘氏从现在起就是**轩的姐妹了,你们要好好照应她。该这小子了吧?他是谁弄来的?”
她把目光投向了宋五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