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同龄人更早走出象牙塔接受生活这大染缸浸染的陈道藏没少打架捅人也没少蹲局子进医院,可这样一个标准的“社会小青年”却也不敢说自己混江湖,黑帮这个词汇,在陈道藏脑海中第一印象是强大到令人指的意大利黑手党,再就是几部香港古惑仔电影牵引出来的新义安、山口组之流,而杭州道上水有多深多浅,他不了解,以前也没觉得有深入了解的必要,直到那次风波,遇到沈子矜,这个长着一张冷媚脸蛋的娘们。
陈道藏的生活似乎经过短暂的波澜之后又恢复平静,每天跟娲晨跑,练字,去九溪玫瑰园家教,阅读的时候娲一如既往地拿着蒲扇帮他扇风,深夜她依然也会帮他稍稍拉一下被单,这样的日子简单归简单,对陈道藏来说却也不乏味。
终于,一个陌生电话打破这种小人物该有的平静生活姿态。
沈子矜的三叔,一个初次见面就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下马威的杭城上流人物,约他在杭州索菲特西湖酒店见面。
本来准备陪娲出去买菜解决晚饭的陈道藏犹豫了一下,最终选择一身比较职场化的灰色西装,娲帮他系好领带,看到他脸不自禁露出的那抹凝重,娲轻声道:“少爷,这个人很难缠?”
“大人物嘛,多少都会有些稀奇古怪的脾气架子,就算我凑合是匹千里马,也未必有伯乐看得上。娲,其实伯乐也有境界之分,大多数也习惯正眼看血统纯正的马斜眼瞟出身普通的马匹。”陈道藏自嘲道,似乎除了商朝这个死党,再似乎就只有沈子矜很不“长眼”地对他格外青睐。
娲莞尔一笑,继续帮陈道藏抹平这件西装的细微褶皱,等到完全没有瑕疵,这才收手。
“别的少爷要么是潜力值变态的未来高手,要么是死去老爸老妈身份显赫到吓死人的‘贵族’人物,唉,娲,也就你倒霉,摊上我这么号‘少爷’。”
陈道藏笑着捏了一下娲藏在青丝中的精致耳垂,这是他一个做了差不多十年的小动作,犹如情人间伸出手指拉勾般亲昵,拥有一头不需要太多打理就很柔顺青丝的她的耳垂圆润小巧,摸起来手感很好,陈道藏凝视着娲那熟悉的温暖笑颜,心中原本要见沈子矜三叔的焦躁也逐渐平缓下来,“娲,你懂不懂实用性比较强的格斗技巧,就是能够成的那一类。”
娲微微倾斜脑袋望着陈道藏,厚重黑框眼镜镜片后是一双略微疑惑的眸子。
“如果不出意外,以后就不是小打小闹了,起码我得先增加让自己活下来的几率,谁知道我今天要去见的男人会不会阴我,我可不想怎么被人玩死都不知道。”陈道藏叹了口气跟娲解释,沈子矜再聪明,也仅仅是个陷入情感漩涡、涉世不深的女人,准确来说还是个女孩,她三叔的意志和思维方式与她肯定是截然不同的。
娲难得的对陈道藏的疑问保持沉默。
陈道藏也不追问,毕竟眼前这个十多年给他又做爸又做妈还要做姐姐的女人付出和懂得的已经太多,他不敢也不愿意去奢望她什么。
“偏重防御还是攻击?”娲最终还是开口。
“能不能两个都要?”陈道藏贪心道,虽然一脸玩笑,可事实上他内心确实不知道如何取舍,他要面对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虽然清楚在浙江这种经济达的沿海省份尤其杭州这座省府城市两个帮派数百人火拼绝无可能,可也确实道听途说过有几十号人惨烈厮杀的秘闻,那可是的的确确的地真刀真枪玩命,陈道藏这种打架的专业选手一旦真到了那种时候,可就成了彻底的业余玩家,虽然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这种论调已经泛滥,可他潜意识还是觉得能浑水摸鱼活下来也很重要
娲会心一笑,很诚实地摇摇头。
陈道藏摸了摸鼻子,这是个预料之中答案,不过他现在很好奇娲到底对格斗有什么程度的熟悉,她当然不可能从网络或者电视媒体浅尝辄止地听说一些就敢答应他,陈道藏下意识脱口道:“娲,你该不会是从哪个武术世家离家出走的人吧?”
娲仍然微笑摇头,似乎是察觉到陈道藏西装袖口有灰尘,伸出一只柔弱无骨的纤手轻柔拍了拍,这才心满意足。
“也是,我对所谓的武术名家啊高手啊都很不感冒,有次看央视的武林大会,我差点以为是舞林大会,那个花拳绣腿乱七八糟看得我以为我都是不出世的绝顶高手了。”陈道藏冷笑道,他其实也特地找过几个早期老一辈所谓名家的稀罕视频,不知道是不是他这个外行只够看热闹没那个本事去看门道,他觉得所谓的武术大家也不过尔尔,所以越到后来他越不相信中国有啥不出世的“武术高手”,他倒是觉得军队精锐特种兵和王牌雇佣兵可能会真的比较变态。
“所谓武术,尤其是国术,初衷不过是强身健体,用来作战,本就是误入歧途。加上习得皮毛滥竽充数的人犹如过江之鲫,呈现给现代人的自然是一副丑陋而玩笑的低劣图画。如果真要按照通俗说法来分内家外家,别说内家想要登堂入室臻于化境,就算外家也没多少人敢自称掌握精髓。”
娲神色平静道,似乎一点也不觉得她这么个纤细清秀的女人评价武术并不太和谐,“中国古术和现代衍生出来的更适合作战的格斗类型,就像中餐和快餐,前者底蕴深厚,却远没有后者来得容易上手和快,假如一个泰拳打了几十年的人跟一个练了相同时间形意拳的人对战,前者有绝对的胜率,这里有个前提,不计生死。这就是为什么近代大多数拳术大家保持屈辱性沉默和国术式微的原因,一个无法适应社会变革的种类,不管过去如何显赫荣耀,最后唯一的下场都是,陨落、”
陈道藏默然,细细咀嚼娲这番话的深意。
几乎让陈道藏对中国武术彻底失去**的娲走到窗口,那只不知道从哪个角落窜出的黑猫几个跳跃来到窗台,仰头望着娲朝他喊了几声,娲将窗帘稍稍拉开,转头朝陈道藏露出一个破天荒的略微俏皮表情,补充道:“可真的一旦登堂入室后炉火纯青,那样的人就真的是少爷嘴中所说的‘高手’了,嗯,确实可以用‘变态’这个词汇来形容,记得少爷曾提到过‘逆天’,大抵如此。”
“娲,你该不会就是‘逆天’大军中的一员吧?”陈道藏意淫道,似乎这个想法实在本身就极其“逆天”。
“我不逆天。”娲摇头道。
整理完毕的陈道藏只拿了来回路费就准备出门,笑道:“娲,晚饭你就自己吃吧,我也不确定几点钟能回来,你自己买些菜下饭,记得买点鱼啊肉啊什么的,别老是吃素的,就算是习惯,偶尔换下口味也是应该的吧,我们也不像几年前那么拮据,我又不需要攒老婆本也不要养老,你没必要帮我省钱。”
娲点头,也不知道是应诺还是拒绝,便直接转移话题,“少爷,我要去菜市场,就送你到小区门口吧。”
拦下一辆出租车,目送陈道藏离开,娲径直走向大致有一公里路程外的菜市场,一路上有引去大批观众围堵的交通事故现场,有偶尔几头牲口对给人些许古怪感觉的她一阵并不**的视线,更有形形色色的路人与她擦肩而过,但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勾不起这个女人半点兴趣,她安静来到菜市场,先挑了两块豆腐,然后寻找有卖大白菜的摊点,价格高的她并不去讨价还价,只是沉默着离开,直到选择心目中价格合理的白菜。
回到房子,煮米饭,做了个再简单不过的白菜豆腐,独自坐在餐桌前,细嚼慢咽,依旧没有鱼肉,一个最普通最廉价的菜式,一碗米饭,吃得没有半点怨言,甚至会让人觉得要是山珍海味摆在这张桌子上反而才是不搭调的事情。
西湖大道333号索菲特大酒店,陈道藏从出租车中走下,仰望着这座据说能够俯瞰西湖全景的豪华酒店,不知道如何才能跟即将要面对的那个男人一样俯视这个世界,做了个深呼吸,大步走入酒店,他知道这个时候远方那个被称作“家”的小窝中有个女人在等他回去。
成熟后的陈道藏极少怨天尤人,因为最初的卑躬屈膝给人擦皮鞋也好,饱受鄙视捡垃圾也罢,到后来被女人的家长和家族冷眼相看也好,他都觉得有娲在他身后,是一件比起正常人来说幸运太多的事情,十二岁以后人生中唯一的狗屎运一踩就是十多年,生活也算对得起他了,所以他既不去空洞的玩世不恭,也不无聊的愤世嫉俗,而是努力活着。
走进电梯,目的地,酒店六楼的钻石露台。
陈道藏站在电梯角落,电梯中的衣冠鲜亮的男男女女也都没有一个去留意他。
电梯门打开,陈道藏毫不犹豫地踏出,不管接下来的生活是残酷还是荣誉,既然选择了,就再没有退缩的余地,他是一个喜欢将自己和对手都置于死地的男人,就如喝茶从来不留三分余地。
不管成败,功成名就了,可以肆无忌惮到玩笑所言一个省份包养一只金丝雀,他也会开跑车戴名表穿定制西服地回到那个小窝,吃她的菜。
万一有一天他输了,死了,他也要爬回那个窝,见她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