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二:冒风雪张昭迎玄德
昨晚只刮了一夜的风,寒风钻进窗户,钻进被褥,只让人有种切入骨髓的冷。纵然是有钱人家盖着大被,但亦无法驱逐走这股无孔不入的寒气,只让人能冷得半夜醒来富人尚且如此,更别说那些破屋薄被的农户了。
好大一场雪外面的世界都换成了一种森白的颜色,满园的春色都没有了,绿叶凋敝的枝桠上披上了一层厚厚的银装。不论是绿瓦的屋檐,还是寒冬来临最后夭折的松柏。张昭昨晚被冻醒了三次,心想着如此奇冷的天气,怕不是要下雪了吧?果不然,当他听到下人们把这个消息当做新鲜事一样兴冲冲的告诉他时,他就放下了手中的竹简,举步步出了书房。
外面的雪还在下,空气还是那么的稀薄寒冷。要不是他有晨读的习惯,不然这么冷的天,他才不会起得这么早呢他看着飘飘而下的雪花堆积在地上已经快一脚深了,也是禁不住一声惊叹,暗想道:“算起来,今冬的这场雪要比往年晚了很多了。我原本还担心着这场雪到底何时能下,可哪里知道,这雪不下则已,一下却是如此的酣畅淋漓,痛快之极,也让人着实欢喜。所谓瑞雪兆丰年,我看今冬这场大雪一下,明年百姓的庄稼也就有个好的收成了”张昭想到这里,不禁是伸手捋须,看着漫天飞下的琼瑶而欣慰。
他一高兴,刚才出来时也忘了加件衣服,此时稍一站久,身体在寒风和大雪的夹裹下,也不觉的畏起寒来。他刚刚打了一个寒噤,正要挪步走走,驱驱寒冷。恰在这时,下人送来了一件蓑衣、一只斗笠,要张昭穿起来,以抵御风雪。
张昭这人虽然年已半百了,但一向身体强健,自不会畏惧这点风雪。他看着下人手中的蓑衣、斗笠,却是摇头道:“难得能亲身感受一下风雪,如何还要隔着它们?我用不着这些,你就拿回去吧。”“可是……”下人听张昭这么一说,本要退回去,但想到张昭年纪毕竟大了,久在风雪里站只怕被寒风侵蚀了身体,所以又劝道:“大人,你既不愿穿这些,但也不宜久在雪地里呆着,不如还是回去吧。”
“也罢”张昭心想也实在不宜在寒风酷雪中呆久了,也就微一捋须,随着下人往回走去。只是,偏偏他走到一株桃树下,本来枝桠上堆满的积雪,不想恰在这时被狂风一摇,吹下万千银河,全都往他头上簌簌打下。张昭头上胡须上,顷刻全是晶莹的积雪了。张昭面对此情此景,却是童心大发。看看下人已经走在前面了,他偷偷转过身来,捡起脚下一块石子,灌臂一掷,啪的砸在了桃树树丫上。
下人其实也离的不远,他就算不回头也能感到张昭已经没有跟上来。他转眼一看,正好见到一颗石子飞过树间,顷刻将光秃秃的树枝只撞得一颤而那上面的积雪,却如破絮一样,哗哗落在了张昭的头上、胡须上,打了个结结实实。
下人一见,却是差点掩口而笑,心里怪道:“大人也真是的,平时聪明起来那真是没人可比,但一糊涂,却也没谱。想他站在树枝下风,焉能不被树上的积雪打落在自己身上?”但可喜的是今天张昭似乎心情特别的好,已经不像前些阵子那样喜欢一个人独自在书房里一呆就是一天了。
张昭吃了一脸的积雪,想到自己此刻的窘迫样子,也怕被下人看见,赶紧啪啪身子,低低头,扫扫头上的积雪,又捋捋胡须上的积雪。看看弄得差不多了,也就飒然一笑。立在雪中,刚一将手捋须,突然似是想到一事没有处理,赶紧将步疾走。匆匆回到了房中,展开笔墨,也就伏案而书起来。
那个下人本见张昭还是一副赏雪的心情,突然又转化成了忧国忧民的面孔,自然是不解。他放回了蓑衣、斗笠,也就来到张昭房中,等候张昭调遣。张昭书写了一时,思想突然停滞了下来,写不下去了,只得暂时放下笔来。他看看旁边立着下人,也就让他倒了一盏茶上来,慢慢品了一口。
那下人这时眼看张昭心情很是不错,也就大着胆子,走上前一步,笑道:“大人说起来,那日刘使君也实在是做得过分了。想大人你去请他议事,他非但避而不见,最后还开那样玩笑,居然将大人你的马让人先牵了回来。当时我只看到马却没看到大人你回来,还觉奇怪呢。谁知大人你却被刘使君扎扎实实给糊弄了一通,不但在大人你回到议事厅前把事情都议完了,而且还害得大人你这么长的路一个人走了回来大人也做得对,像刘使君这样对待大人你,大人你也是该给他点脸色瞧瞧,不然却让刘使君小瞧了大人你了。”
张昭平时最是讨厌下人议论事的,但他今天心情难得好起来,也就耐着性子听了下去。及至他听他说到刘备的坏话,不觉将茶盏一放,严声说道:“不要胡说我既然替刘使君办事,又怎可给他眼色看?”下人看到张昭的脸色一暗,本不欲继续说下去了,但还是捺不住好奇心,继续道:“大人既然不想给刘使君眼色看,那为何刘使君每每派人过来请大人到议事厅议事,大人你却高兴时去一次,不高兴时却是去也不去?”
张昭听他一说,不觉捋须笑道:“这事是我做的不对,但我这样做还不是为了刘使君?”
“为了他?”下人实在想不通了。“对”张昭点了点头,说道:“我固然知道刘使君那次戏弄于我,却也不过是一时贪玩罢了,就像我……”就像他刚才偶尔兴起,着石掷树,张昭没有说这个,继续说道,“说到底,刘使君也只不过我是跟我偶尔开开玩笑,我何能往心里去?只是,他这种玩笑虽然可以开开,但就怕他戏弄我一次后,觉得好玩,又去戏弄他人。我倒是没事,可要是他人一怒而起,那便如何?如此让天下人听见,岂不是止了那些志士的进取之心?这样一来,也就坏了他刘使君的名声了。我既能看见这其中危害,怎可不加制止?”
下人听得皱起眉头:“可大人你也没有上书规劝过刘使君,就一味的躲在家里,只怕刘使君对大人的这片好意却是无法明白呢。”
张昭呵呵一笑,说道:“如果他是一个贤君,一个敬爱人才的君子,那他就会明白我的苦心。我不上书规劝,正是等着他来向我道歉呢。只要他来了,那么我的‘不规劝’也胜似‘规劝’了。到时,刘使君知过能改、礼贤下士的名誉,也就会随着这事而传遍天下。如此一来,纵然是一时误会,我也甘心如此了。”
下人一听,也对张昭的高洁很是佩服,只是他还有点不明白:“可是,先前日子刘使君他自己也过来了两次,大人你都没见,却又是为何?”张昭捋须道:“这你不懂了吧?我这样做,正是告诫他这种事今后少做,也让他长长记性,如此灰心了几次后,他还能来,那就是他真正感到自己错了的时候了。”
“可是,刘使君两次都来过了,也都被大人你拒而不见。这些日子都过去了,刘使君他还会再来吗?”。下人不禁担心的问道。“会的”张昭很是有信心的捋须而言,因为他此刻脑海里回忆起的,却是去年时,刘备弹铗而歌,亲自请他回彭城的一幕。刘备尚且能弹铗以求贤士,那就证明他是一个爱才的人,一往不行,二往不行,三往才是真正考验他的时候。张昭也相信,刘备他一定会来的
张昭想到这里,没有再开口,看到案上写到一半的书札,突然灵感来了,也就著笔继续完善。下人得到回答,也就不敢再打扰张昭了,赶紧不语,退在了一旁。恰在这时,门外一下人走进,呈上一封投刺,禀报道:“大人刘使君率同糜别驾、张治中、陈军师登门求见”
立在张昭案边的下人一听,不由对张昭的判断力深感佩服,赶紧接过投刺,心想这次张大人无论如何要见刘备了。却见张昭听他一说,只是鼻子里微微一哼,继续写着手上的东西,并没理会。送刺来的下人看了旁边那人一眼,不明白张大人到底有没有听见?旁边那人眉毛一皱,深知张大人的脾气,知道张大人写东西时,那外人可千万不能打扰他的,所以也只是遥遥头,让他再等一会。
稍立了一时,张昭落笔写下最后一个字,仔细再遍阅了遍,满意的将笔放下,然后让旁边下人将书札卷起,吩咐道:“今日天寒,我这里也没有炉火让他们暖身子,就将这个交给刘使君,再让他们先回去吧。”那人接过书札,也就赶紧送了出去。
站在门外的刘备,看看身边都带来了张纮、糜竺还有陈宫,想到这副华丽阵容,又在大雪天登门求见,这次,他张昭无论如何也要开门相见了吧?他先前两次前来,都是被张昭拒而不见,失败而回,不免有点气愤。但他事后仔细想想,自己当日对张昭的戏弄实在太过份了,怪不得他老人家这么动怒。更何况,他也明白,自己此刻是事业未竟,怎可轻易得罪像张昭这样的贤人,不然传出去,岂不寒了天下士人的心?于是他总结了上两次的教训,这次来,决定带上陈宫他们,再当着这些人的面向他道歉。如此一来,也就不怕他不满意了。更何况,这次来又难得的碰到了这种恶劣天气,也就不怕他不见了。
可哪里知道,张府的门开了,走出来的不是张昭,却仍是那个每次都能见到的下人。只见下人将书札呈上,把张昭的话学了,也就静待刘备离开了。刘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子,也不觉脸上微微一红。但他还是淡然一笑,将书札展开,说道:“长史他在这种手都撑不开的恶劣天气下,还能写这封书札给我,也难为他了。”他展开一看,却是不觉的眉梢打开,笑道:“治中、别驾、军师,你们看”
陈宫他们接过一看,却都是相互点头,说道:“张长史虽在府中足不出户,却对天下事知道得如此之快使君这次来本来是要跟张长史讨论昌豨的事,只没想到,他已经把参考答案都写了出来了。”刘备也很是开心,随即让身后许褚取出早就准备好的书札,再次交到了那个下人手上,说道:“麻烦将这个呈送给你们张大人。”
下人接过,不敢耽搁,又将刘备的书札送给了张昭。张昭一看上面乃是刘备正式的道歉文书,也就满意的点了点头,放下书札,问道:“刘使君没有走吗?”。“没有?”听到下人回答,张昭也就站起来,赶紧走出门来,亲自来迎刘备。
外面的风雪似乎更大了,张昭刚才在屋子里稍微暖和一点的身体,此时再遇风寒,却是不禁的一阵哆嗦。他脚步踩在地上的积雪上,明显的感到了积雪在不断加厚,他此时脑子里却在想着:“刚才我不即见他,还想考验考验他的耐心。没想到,他就连道歉书也准备了,看来,他这次算是彻底感到错误了。只是,他会在如此恶劣天气下过来,也着实让人想不到不过,也正因此才能证明他的诚心实意了。”
张昭想到这里,心里是一阵莫名的激动,一阵莫名的欣慰。及至开门,却见到刘备他们都是在府前雪地里站着,不觉怒斥旁边下人:“如何不请各位大人上来避避风雪?”下人被他一骂,也是无奈的皱皱眉,谁知道他们刚才还在上面,突然又非要下去了?
张昭匆匆走下去,看到刘备等人头上身上全都是雪,立在哪里跟木头人似的一动不动,也深感愧疚,赶紧上前向刘备拱手:“使君你们都快快进里面说话”刘备却没等他拱下手,赶紧往上虚托,自己的手却是一拱,微一作揖,说道:“长史,上次之事是我刘备莽撞了,也请长史你不要往心里去。我这次来,却是特意来向长史你道歉的。长史你若是不能原谅我,我就长立在此了。”
听到刘备铿锵有力的话,他这时倒是怀疑自己的用心虽然是好,但是不是太过过分了?张昭赶紧拜道:“使君何来此言?某实不敢当上次那事么,我早就忘记了。”刘备听张昭这么一说,眼睛一亮,就知道张昭已经原谅自己了。他也不多废话,也就带着陈宫等进了张府。
张昭一迎众人进府,却是立即叫下人去准备酒菜,要招待刘备等人。刘备带着这些人却也是来蹭饭的,但他知道张昭苦寒,家里也没什么吃的,所以早叫许褚准备了食料带来,让许褚交给了张府下人,让他们去做了。刘备这里,却屏退众人,只让张纮、糜竺、陈宫和许褚留下,与张昭谈到了济北国的事。
张昭先前玩雪时,却无意间想到了昨天下人告诉自己的这件事。知道东平国鲁肃那边使人送来紧急公文,说是昌豨突然兵犯济北国,济北国战事又起。他一想到这事乃事关东平国的安危,所以不得不赶紧回去,将自己的主张写在书札上,希望刘备采纳。刘备先前接到他的书,却是正好跟陈宫等人的意见很合,也就不觉开心。他们此刻再次凭退众人,却是要仔细研究一番,毕竟这事到底重大,还是要仔细一点为妥。
刘备这时问道:“若依长史的意见,准备不理会这事,也不发兵相救,只让济北国木路部坚守城池。这样一来,的确是好,我也故知昌豨对我们威胁不大,也不值得再次劳兵动众。可我怕的是,若是济北国坚守不住,被他破了城池,那就麻烦了。”
张昭笑道:“使君也不需着急,刚才我在书札中说了这主张,为的自然是不想全军再次劳兵动众。但使君可别忘了,昌豨手上人马甚杂,他深入济北难道就不怕我们从后攻他?若我们让驻守在琅邪的臧霸部出兵袭他之后,昌豨在济北岂可呆得长久?他怕后方不稳,也必然速速撤兵。我担心的倒不是这些,却是不明白昌豨他为何遽然发兵而来?这次,昌豨之事,是不是又跟曹操有关?”
刘备听他所说跟蒋济和陈宫等人的主张相同,不觉点头道:“我担心的正是这一点昌豨的事可以让臧霸出兵袭其后,他也就无能为力了。只是,像张邈和昌豨原来都跟我是同盟,现在却都叛到曹操那边去了,也着实让人感到意外。可让人想不通的事,曹操让张邈和昌豨在我旁边捣乱,他自己却躲在暗中动也不动,他到底想干什么?或者,这背后难道有什么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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