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过晏,张忘揉了揉脸蛋,让自己硬生生挤出如沐春风的笑容。
张忘前世熟读历史,因为熟读历史,所以他知道太监这一个特殊的群体,是一个他现在不能招惹的存在。
历史上的赵高,大权独握,指鹿为马,连秦二世都玩弄的团团乱转。
刘瑾,党同伐异,权擅天下,时人称他为“立皇帝”,成为了当时的全国首富。
魏忠贤,专断国政,残害忠良,被称为“九千九百岁”,以至于人们只知有忠贤,不知有皇上。
他们权势滔天的时候,三公九卿,皇室宗亲,文臣武将,将军兵卒,全都夹起尾巴当乖宝宝,而那些良心未泯、不甘受辱的忠良英烈们,无一例外全都被害得家破人亡。
那么多全天才地才全才人才,愣是干不过皇帝养的奴才,这真是一件可悲可叹的事情。
封建****独裁制度,是怎么样一个十恶不赦的吃人怪兽,由此可见一斑。
东汉的十常侍权势熏天,干的天怒人怨的事情,一点也不比其他朝代少。
三公九卿里,但凡有点敢和他们作对的,几乎没有一个好下场。
讨伐黄巾有功的皇甫嵩,因为十常侍一句话被罢官免职。郎中张钧上书言十常侍不法事,被诬陷死于狱中。大将军何进被十常侍诱杀,中陵侯刘陶被十常侍迫害,绝食而死。
血淋淋的历史摆在眼前,张忘不得不慎重。
忍辱负重,说起来只是一句话,真正的放下尊严去做一个让自己都厌恶的人,其实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胡乱在心中劝解了自己一番“大丈夫能屈能伸”的道理,张忘哈哈大笑着走进了厅堂。
左丰见张忘进来,并未起身见礼。毕竟是皇帝身边近侍,一个无权无势的士族子弟,还不值得让他过于拘礼。
张忘丝毫不以为意,坐下来和左丰高谈阔论。
左丰懂事之后就进了宫,四面都是高墙,接触的也都是勾心斗角的阴暗事,对世间俗事还真是没多少了解。
张忘投其所好,不讲天文地理,不讲经史子集,专讲一些民间传奇故事,听得左丰眉飞色舞,一愣一愣的,对阔别已久的世俗生活陡然生出无限渴望来。
想起自己刚懂事,就因为家贫被送入宫中的往事,左丰叹息一声,百感交集。
张忘察言观色,看出了他的心事,便故意问道:“黄门家中,可还有亲人尚在?”
左丰看了张忘一眼,发现他一脸的关切,不似佐为,不知为何心中就是一暖,尘封已久的往事再一次涌上心头。
“那一年洪水泛滥,地里粮食绝收,弟弟妹妹都饿死了,老娘心疼儿女,得了一场大病,不久后也死了。
我爹眼看不是个活路,一路要饭来到洛阳,咬牙把我送入了宫中。唉!时间过得真快啊,一晃眼,都十年了,也不知道我爹他现在,是活着还是死了。”
张忘见左丰肯对他述说往事,不由得心中一动。
他略微沉默了一下,轻声吟道:“世间爹妈情最真,泪血溶入儿女身。殚竭心力终为子,可怜天下父母心。”
左丰吃惊地看着张忘:“小郎君这首诗作的真好,简直说到我的心坎里去了。”
张忘暗暗撇了撇嘴,心说这诗是一个祸国殃民的老妖婆作的,跟我可没关系。
见左丰的情绪稳定了一些,张忘劝解道:“往事已随风而去,黄门何必过于介怀?令尊若是在世,知道你如今活得光彩照人,一定会感到欣慰。”
左丰听了张忘的话,想起了送自己进宫前,父亲那撕心裂肺的哭声,心中顿时又是一恸。
自己不男不女,整日在宫里干着伺候人的差事,挨打受骂都是常事,这样的日子,有何光鲜可言?
唯一值得庆幸的事,就是活下来了。和那些隔三差五就被各种各样理由杖毙的宦官比起来,自己还是幸运多了。
“黄门这些年可曾打探过令尊的消息?”张忘哪壶不该提哪壶,故意触动左丰的伤心事。
左丰面色悲戚,摇了摇头。
入了宫后,他就再也没有自由可言。一个新近才提拔上来的小黄门,哪有本事派人去打听自己父亲的消息。
张忘唇角微扬,猛地一拍自己的胸口,站了起来:“我张忘在家乡时,便有‘义薄云天真汉子,侠肝义胆小君子’的美称,最是急公好义,打抱不平。黄门若是信得过我,不妨将你家的往事告知于我,寻找你父亲下落这件事,便包在我的身上。”
左丰瞪眼看着他,一脸不可置信的神情:“小郎君愿意帮我寻找生父?”
他只是一个小黄门,不是权势滔天的十常侍,张忘真的愿意交好他,给他帮这么大一个忙?
父亲不知道流落到何方,也不知道是死是活,想要打探清楚,不知道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和精力,张忘真的愿意付出这么大代价?这比直接拿金银财宝贿赂自己,要难上数十倍啊。
张忘将胸口拍得啪啪作响:“我张忘说话,从来都是一口唾沫一个钉,绝不会食言而肥。黄门可以为我解难,难道我却不能替黄门分忧吗?”
左丰见张忘一脸诚挚,激动得不能自已,他一把抓住张忘的衣袖,许诺道:“郎君若是能帮我找到父亲,大恩大德,我左丰今生必报。”
张忘淡淡一笑,不置可否,他扶着左丰重新坐下,让他将自己进宫前的事情都详细说了一遍。
为了显得自己心诚,他还专门派人准备了笔墨纸砚,根据左丰的口述,画了一幅他父亲的简笔画像。
那画像上就是一个满脸沧桑愁苦的老农,瘦小枯干,这样的老农中原大地上到处都是,想根据这个画像找人,几乎就是痴心幻想。
但是左丰看到那副画像,泪水却哗哗直淌。
他将画像抱在怀里,坚称画中人就是他的父亲。十年不见,记忆早就模糊,张忘的画能模拟出人物的几分神韵来,对他来说十分难得。
张忘见他认同,心中松了口气,挥毫泼墨,又画了一副一模一样的,留作自己参考。
左丰好一会儿才从悲伤中醒过神来,他擦干了眼泪,对张忘道:“小郎君前些时日去河南尹府上赴宴,一幅画卖出了十万钱的高价,这件事左某虽未亲见,却听人不少贵人提起过。今日得小郎君赠画之恩,左某感激万分。左某没有什么钱财,但是小郎君日后不论有何差遣,左某都赴汤蹈火,决不推辞。”
张忘听他把这么假的话说得这么真诚,不由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你会没钱?你会任由差遣?信你才怪了。
“大家肝胆相照,义气相交,说什么报答不报答的,太俗气了。”
张忘不甘人后地也说了一堆假话,将左丰安抚了下来。
适逢家仆进来禀报,说是进献给皇帝的财物都已经装好了马车和牛车。
张忘和左丰对视一笑,把臂而出,就仿佛刚结拜了的一对兄弟。
张宅门前的道路上,按照张忘事先的吩咐,排了三十辆牛车马车,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到头。
左邻右舍不管是被强借了马车的,还是没借马车的,都跑出来看热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