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忘从昏厥中醒来时,已是三更半夜。
他睁开眼睛,依次看到了围在他床榻边的王越、王娆、豆子、淳于毅……四张正在打瞌睡的脸。
张忘翻了个白眼,黯然无语。
如果不是身上隐隐传来一阵阵疼痛,他肯定要爬起来偷偷溜走,给这些“精心照顾”他的人,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
轻轻挪动了一下身体,发现身下铺着又厚又软的毛皮,张忘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此时的他,浑身不是浮肿就是灼伤,身下铺这么厚的皮毛,能拔毒吗?能消肿吗?能化瘀吗?能止血吗?
这是哪个庸医干的,要害死自己啊。
他轻轻叹了口气,一语未发。然而这轻轻的一声叹息,听在闭目睡觉的几个人耳中,却仿佛晴天霹雳。四个小鸡啄米一般正在点头打瞌睡的人,唰的一下子全都醒了过来。
“你醒了?”王娆惊喜地叫了一声,略显苍白憔悴的脸顿时就向他凑了过来。
“不许动!”
张忘在水洼中差点儿被她的拥抱弄得疼晕过去,记忆犹新,生怕她再来一次亲密接触。
王娆闻言顿时停下了动作,豆子却哭着扑了上来,一把抱住了张忘的手臂。
张忘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责怪的话却一句也没舍得说出口,谁让她是个孩子呢。
王越站在二人身后,见张忘安然醒来,脸上露出欣喜之色。张忘是出了名的有恩必报,自己这一回对他有了救命之恩,不知道他以后会怎么报答自己。
张忘对王越微微点了点头,歪过头看着淳于毅:“我的伤势如何?”
淳于毅道:“背部、胸部和腿上各有小面积灼伤,双臂灼烧的最为严重,其余的地方大多都是脱皮和烫肿。还好小郎君聪明,在最里面穿了一身被水浸湿过的衣服,否则的话,灼伤还要严重一倍,能不能活下来,都是未知之数。”
王娆哀怨地看着张忘,眼睛红肿的像个小兔子:“你怎么那么傻?你知不知道你差一点就死掉?”
张忘苦笑道:“生死关头,那里还顾得上那么多?战场之上就要勇往直前,无所不用其极,如此才能置之死地而后生。一旦只顾得趋利避害,那就必败无疑了。”
豆子把脸贴在他的手臂上,哽咽道:“你重伤未愈,好好休息一晚,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吧。”
张忘摇了摇头:“我都快疼死了,哪里还睡得着?淳于毅,你个庸医,怎么给我治疗的伤势?”
淳于毅无辜地摇了摇头:“我没敢碰你,宫里派来了太医,专门给你处理的伤口,涂抹的药膏。”
“妈的庸医,下次见到他,你指给我看,定要打断他的狗腿。”
淳于毅闻言愣了一下,没敢接茬。宫里的太医,那是给皇帝和三宫六院看病的,怎么可能会是庸医?
张忘气呼呼地吩咐道:“去取纸笔来,我自己给自己开几个药方。”
淳于毅答应一声,连忙跑了出去,片刻之后,拿着笔墨纸砚跑了回来。
张忘回忆了一下看过的医书,说道:“你先帮我配一份止血定痛散。我念配方给你,你照方抓药。”
淳于毅点点头,全神贯注看着张忘。他知道张忘的博学,相信张忘说出来的配方,一定有非常好的疗效。
“生南星6克,生大黄9克,降香末9克,蒲黄炭4.5克,血竭6克,煅龙骨6克,黄连4.5克……”
张忘凭着记忆,将止血定痛散的配方念了出来,淳于毅依言记录下来,看了一遍后,问道:“有些药我不曾听过,也不知道药铺里能否抓到,如何是好?”
张忘无奈道:“有多少弄多少吧,没有的就算了。”
淳于毅点点头,转身要走,又被叫了回来。
“你着什么急啊?”
张忘恼火地瞪他一眼:“治外伤,一要消炎,二要止痛,三要拔毒,四要化瘀,五要消肿,六要生肌,七要祛疤,你才拿了一个止血定痛的配方就跑啊?就这水平你还想赶上你的祖上仓公?是在梦里赶上吧?”
淳于毅面红耳赤地低下头,任由张忘毫不留情地训斥。
他虽然没有正式拜师,但是已经在心里把张忘当做先生来尊重了。张忘毫无保留的传他《本草纲目》,眼下又传他秘制药方,这等恩情,可不是金钱能买得到的。
“你不痛吗?”王娆看着张忘,小心翼翼地插了一句话,“赶紧说完,好让他去配药,你就可以少受点罪了。”
“男子汉大丈夫,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
张忘佯装硬气地回了她一句,继续对淳于毅道:“刚才是止血定痛散,下面再给我配一个拔毒生肌膏,配方如下:当归8钱,生地8钱,黄柏8钱,槐枝8钱,人发3钱,紫草皮2钱,红升5钱,冰片5分,黄连粉5钱,黄蜡4两。
这个是药膏,制法相对来说复杂一些,用前6味加麻油1斤,用火熬枯,去滓,再加红升、冰片、黄连粉、黄蜡搅匀,待冷之后成膏。”
淳于毅一一记录了下来,瞪着眼继续等着,张忘挥挥手赶他走:“你先弄这两样,让我能缓解一下疼痛,其他的消炎消肿化瘀除疤的药方,我明日再告诉你。”
淳于毅点点头,匆匆跑出去准备了。
王越跟着他出去,说道:“已经宵禁了,以你的能力行走在街道上,根本避不过巡夜的兵丁,就算你侥幸避过了,也敲不开任何一家药铺的门,配方给我,我去帮你取药。”
淳于毅感激万分:“多谢大侠援手。”
王越笑笑没说话,将写有药方的竹简揣在袖子里,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夜色里。
屋内,张忘费力地抬起红肿的手臂,捏了捏豆子哭花的小脸蛋,说道:“我又没死,你哭这么凄惨干什么?我已经没什么事了,你回去睡吧,有什么话,咱们明日再说。”
“不要。”豆子摇了摇头:“我要在你身边照顾你。”
张忘苦笑道:“我一百多斤重,要翻身的时候,你能翻得动我吗?我要去茅厕,你能扶得动我吗?你呆在这里不但照顾不了我,还会让我心疼,何必呢?乖乖地去休息,家里已经这么乱了,你要是再病倒的话,谁来照顾你啊?”
豆子想要摇头,见张忘皱起了眉头,便委屈地低下了头去。她想了一会儿,扭头对王娆道:“姐姐,你能帮我照顾一下张忘哥哥吗?”
王娆俯下身子,握着她的小手道:“如果不是他舍身相救,我已经死了。他是为我而烧伤的,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他的,你就放心吧。”
豆子对她行了一个大大地谢礼,这才一步三回头,回屋睡觉去了。
屋内只剩下张忘和自己了,王娆这才捂着嘴哭出声来。刚才在众人面前,她一直压抑着自己,此时四下无人,便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情感。
“很吵啊。”
张忘有气无力地嘟囔了一句,慢慢闭上了眼睛。
庄园内那危急时刻的种种情形,仿佛就在眼前,一睁眼就能看到。
张忘到现在也想不明白,一向怕疼怕死的他,为什么会鼓起那么大的勇气,做出那样一件完全不符合自己性格和价值观的事情来。
王娆哭了一阵,擦干眼泪,静静地跪坐在床榻前,盯着张忘的脸看,就仿佛一个爱慕自己丈夫的小妻子。
张忘听不到哭声了,没有睁眼,直接问道:“我昏迷之后,都发生了什么事?”
王娆抽了一下鼻子,轻声道:“我爹和过晏叔叔及时赶到,把我们救了出来。然后豆子和张鬃带着张宅的家仆也到了,将那些吓破了胆的贼人们杀的杀,赶的赶,最后在张忘的庄园里处处放火,将他的庄园化为了一片焦土。”
张忘不置可否,又问道:“你爹不是个聪明人,怎么会猜到我被张济抓走了呢?”
王娆说道:“据我爹说,是你宅上的客人张纮,看透了司空张济的布置。他猜到你可能遭遇不测,所以派了我爹和张鬃前去救你。他还拜访了侍御史刘陶,请他去皇宫将此事告知了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