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济的家眷和下人在张宅门外,密密麻麻跪了一地,看着皇宫的内侍从张济宅中搬走金银财宝等物,他们一个个脸上都露出生无可恋的表情。
有那感情丰富的刚刚嚎哭出声,一个面色冷厉的内侍就会走过去,手拎着一根带着毛刺的马鞭劈头盖脸地往下抽,疼得那人满地打滚,却再也不敢发出声音。
负责查抄张济家产的小黄门左丰站在人群前,用手点指着,大声呵斥:“张济罪在不赦,所以才会招来天打雷劈。陛下只抄家不灭族,已是天大的恩典,尔等还敢号丧?”
张忘站在张宅门外看到这一幕,心中有些冷。堂堂三公,位高权重,又能如何?一旦身败名裂,立刻就变得一无所有。这天下所有的人,在皇帝眼里,都是可供驱使的奴才和任意利用的工具。
想要摆脱这种命运,就必须推翻这一人独尊的吃人世道。
韩舞怯怯地站在张忘身边,他一夜未归,始终等在张宅门外。张忘交给他的任务没完成,他也不敢回去。可是眼下张济已死,这任务还有完成的必要吗?
张忘瞥了他一眼,骂道:“在这里给我丢人现眼,还不滚回家去?”
韩舞如蒙大赦,领着几个家仆,挑着十担铜钱狼狈地回家去了。
侍御史刘陶的家将过晏前来查探情况,见张忘也在场,便上前行礼道:“天打雷劈这种事,以往只在民间略有耳闻,今日亲见,才知凛凛天威,竟至如此,真是令人唏嘘。”
张忘十分欣赏他,时刻想着拉他下水,便笑道“哪有什么天灾,**罢了。”
过晏闻言一凛,看向张忘的眼神便有些惊惧。
惊得是这么隐秘的事,张忘就这么轻描淡写地告诉他了,不怕他去告密吗?这样毫无保留地信任自己,到底是为什么?
惧的是如果张忘真有召唤天雷的本事,这天下还有谁是他杀不了的?
“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张忘幽幽叹息了一声,冲过晏拱了拱手,带着王娆转身走了。
以礼敬之,以信待之,以诚面之,过晏啊过晏,我就不信收不了你的心。
回到张宅,见到王越正等候在院中,张忘便是一愣。不是说好了事成之后立刻回家装无辜吗,跑到我这里来干什么?
王越见他回来,上前悄声说道:“你猜我抓了谁回来?”
张忘皱着眉摇了摇头,杀张济已经够张扬了,你还节外生枝?
王越领着张忘进了冰窖,指着一个五花大绑着的董昭道:“你看,这是谁?”
董昭被王越活捉之后,便被关进了冰窖,头发眉毛上都结了冰霜,模样看起来极为凄惨。
张忘百感交集,简直无法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他走上前去,轻轻蹲下,将董昭头发上和眉毛上的冰霜都拂去。
王越在身后道:“我从张济宅中出来,正好被他看到。想到这等忘恩负义之人,贤弟也是恨之入骨,我便没有当场杀掉,而是把他绑回来任由贤弟发落。”
董昭浑身冻得冰凉,闻言一颗心也如坠冰窟。他暗暗叹息了一声,闭上眼睛等死。
张忘也暗暗叹息了一声,伸手去解开了他身上的绳索。
董昭惊讶地睁开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张忘,自己做出了这么多辜负之事,还是张忘谋杀张济的目击证人,张忘竟然不杀自己?
张忘牵着董昭的手,一步步送到张宅门外。
看着董昭一脸发懵的表情,张忘拱手道:“你我有缘无分,忘不敢强求。此一别,山水再无相逢,望君多加珍重。”
王越见张忘要送董昭走,大惊失色之下欲上前阻拦,被女儿王娆伸手拦住了。
张忘做事,自然有他的道理,在智慧上,自己和父亲根本就和他不是一个档次上的,还是不要添乱了。
董昭见张忘不计前嫌,果然要送他离去,顿时间热泪盈眶。
他嘴唇蠕动了半天,却一句话感激的话都说不出来。
张忘轻轻拍了拍他的手以示安慰,转身便要回宅。
身后传来“噗通”一声响,董昭双膝跪地,以头碰地:“昭多次辜负郎君大恩,郎君依旧待我以诚,此情此意,无以为报。昭不才,愿为郎君效犬马之劳。”
张忘唇角上扬,回过头静静看着他。
董昭咬牙笃誓道:“昭此生必不离不弃,若再有二心,必遭天打雷劈。”
张忘上前将他搀扶起:“小弟何德何能,竟能得公仁兄相助?快快起来,既已去了心中芥蒂,你我以后还是兄弟相称。”
王越在身后看得目瞪口呆,这才知道张忘从来就没有放弃过,打得是折服董昭的主意。
安排下人带着董昭回客房休息,张忘对王越道:“贤兄劳累了一夜,早些回去休息吧。”
王越盯着张忘的眼睛问:“如果董昭没有投效,贤弟真的会放他离去吗?”
张忘果断摇头:“他亲眼目睹了你从张济宅中出来,我若放他走,岂不是置贤兄你的生死于不顾?我只是试探一下他的心罢了,他若转身就走,明年的今天就是他的忌日。”
王越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心满意足地走了。
王娆鄙视地看了张忘一眼,嘟囔了一句:“面带忠厚,实则奸诈!”
张忘伸手勾了下她的琼鼻,说道:“去把豆子叫来,我们去城外庄园去看看。”
王娆被他亲昵的动作弄得满面羞红,在他脚上猛地跺了一下,转身找豆子去了。
张忘疼得龇牙咧嘴,坐在宅门外,将那偷笑的门房叫到身边:“我曾经叫人购买了大量的牲畜内脏,你安排人运三车猪肠、三车冰块、三车草木灰和三车粗盐,跟我一同去城外庄园。”
门房答应一声,转身跑着准备去了。
庄园的位置,在洛阳西郊,一片白茫茫的盐碱地,在达官贵人眼里一文不值。
三千亩荒地,只花了十万钱就买下来了。
庄园占地三百亩,要供近两千人居住,是一项大工程。
三百名护院是不必参与建造庄园的,他们的家眷中的老弱妇孺,每天忙碌着熬炼纯碱,也没有时间建造自己的家园。
那么建造家园的重任,便落在家眷中的其他人身上。好在这些人里也有不少青壮,建造的又是自己的家园,非常卖力气。
三百名护院正在王越武馆的武师带领下,一丝不苟地练武。
王越这次终于聪明了一回,知道这些人是用来打仗的,而不是打架的,教给他们的,不是剑法,而是戟法。
后世三国志的游戏里,都有长枪兵这一兵种,其实长枪这种武器在三国时很少的,这时候用的主要是矛和戟,士兵普遍装备长枪是在隋唐。
张忘在远处看了一会护院们的训练,没有上前打扰。
关于士兵的训练,他有戚继光著的《纪效新书》和《练兵实纪》可以用,但是他并没有拿出来。
发现了问题,才能解决问题。
他要先看看这时候的人们是怎样训练的,找出问题所在后,再按照书中所写,一步步帮他们纠正。
而在正式的训练之前,有一桩事是必须要做的,那就是改善伙食,提高士兵的身体素质。
人人都知道后世练特种兵的训练法子好,但那种训练方法是建立在顿顿肉蛋奶的基础之上的,直接将方法搬到东汉,会把手底下的人都训练死训练残训练跑。
马裹得了下人的禀报,知道张忘来了,连忙远远迎了上来。火烧庄园之后,他原本是在张宅养伤的,见师兄弟们都去练兵了,心痒难耐,便求着师傅王越把他也弄过去了。
好在他的伤病得到了精心的照顾,如今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了。
张忘拍了拍的肩膀,说道:“我给你们送福利来了,带十个可靠的人跟我走。”
马裹答应一声,回去点了十个心腹,领着他们跟张忘一同进了庄园。
三辆大车全都掀开上面覆盖的麻布后,所有人的都呆住了。
食盐和冰块都好理解,这猪肠和草木灰是什么鬼?
这三大车看起来油腻腻脏兮兮的猪肠,就是张忘给大家送的福利?
张忘带人来到河边,挽起袖子洗干净了手,对十几个人道:“今天教你们一样手艺,保证你们学会了之后,天天被其他人捧在手里当宝贝。”
众人互相看了一眼,面上都露出惊喜之色。小张郎满腹才华的事,谁不知道?从他手里流出来的手艺,哪一样不是日进斗金?今日学会了本事,就算以后护院当不得了,回家做个富家翁也绰绰有余了。
不过话说回来,当初好像签的是死契……
豆子好奇地在一旁问:“猪的肝肺等物,皆是下水,比猪肉贱上数倍,两三文钱就能买上一斤,平日里都是卖给那些穷苦人家。猪肠却是污秽之物,二三文钱也不好卖,一般屠户都是用来喂狗。”
“喂狗?”
张忘反问了一句,脸色极为怪异。
“正是。”马裹见张忘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解释道:“猪肉是脏肉,猪肠更是其中最污秽之物,平常哪有人肯吃?就算是家中贫寒实在买不起肉的,也不愿意买猪肠回去。猪肠清洗费力,无论如何都弄不干净,怎么做都带着一股怪味道。”
清洗不干净?张忘闻言,嘚瑟地笑了。
清洗不干净,那是因为百姓清洗的时候不懂方法,也不肯下本钱。
在东汉时期,盐和醋对百姓来说都很贵的奢侈品,一般人家吃饭都不怎么舍得放盐,更别提用盐醋来清洗看起来一点也不值钱的猪肠了。有钱的人家倒是挥霍得起盐醋,可是他们连猪肉都不吃,又怎么会去吃猪肠这种东西?
至于猪肠烹制出来后味道怪,那是这个时代的人们不会烹饪,各种调料和烹饪技巧运用不到位的缘故。
后世的卤煮火烧,在京城可是深受百姓欢迎的。
若是操作的好,炮制猪肠倒是一条生财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