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睡梦中转醒,他第一个念头是觉得自己的骨头要散掉了,第二个念头就是那小笨蛋不见了。
他立刻爬了起来,不顾肌肉和骨头发出的抗议,抓起一旁的眼镜戴上,毫不浪费时间地冲出临时。
可才跑没几步,他就停了下来。
她在沙滩上。
万里无云的天,让人怀疑昨日的风雨像假的一般,只有岸边那些残破的浮木显示出昨日那热带性低气压的威力。
蓝天白云下,她光着脚丫子,站在沙滩上一棵椰子树旁。
海风徐徐,扬起她过肩的长发和白色的衣裙。
蓝色的海,绿色的树,白色的沙滩和一名身着洋装,抬头以手遮住刺眼的阳光,不知在看什幺的女子……
这一幕,看起来就像电影里的场景,可下一瞬,那神情高雅的淑女突然绕着那棵椰子树转起圈来。
奇怪,她在干嘛?
他挑起右眉,正要举步向前,谁知却看见她突地伸手猛力摇晃她身前的那棵椰子树。
他看傻了眼,还没来得及反应,两三颗椰子便咚咚咚陆续从树上掉了下来,跟着他那新婚的老婆,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作,一把抄起掉在沙滩上的两颗椰子,两手捧着她的战利品与匆匆地跑了回来。
「阿杰!看,快看!椰子耶!有椰子喔!」她兴奋的叫道,小脸红扑扑地直喘气,拿着她努力摇下来的宝贝椰子向他献宝。
愕然地看着她,下一秒,他无法遏止地爆笑出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阿芳被他的狂笑弄得有些尴尬,却又不知自己做了什么让他笑成这样。
她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想等他笑完,可是他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你笑什幺笑啊,有什么好笑的?」
「没有……没有什么……」知道她不满,可他虽说没有,脸上的笑依然止不住。
阿芳嘟起嘴,不满地看着他,「我好心拿椰子给你喝耶,你干嘛笑成这样啊?」
他微笑,眼角闪着大笑之后的泪光,伸手拿过她手上的椰子道:「干得好,老婆。」
他俯身偷了她一个香吻,然后才笑着回身去处理那两颗椰子。
阿芳被吻得措手不及,她红着脸,轻抚着唇,有些茫茫的飘然。
☆☆☆
阿芳抱着椰子贪婪地喝光了椰子水,还有些不舍地了唇。
他以刀子削下那些果肉,两人分一分吃得一干二净。
靠着阿芳的怪力,两人弄来不少椰子,至少一时间不愁饿肚子。
吃饱喝足之后,阿芳打了一个饱嗝,看他在飞机残骸旁翻束我西,不觉也跟了过去。
他试着拖开整片的机身残骸,查看下头,可却因为过重而几试不成。
阿芳见状,便走上前去,右手一抓,便像是小孩拖毛毯般轻轻松松的将那残骸拖开。
林子杰看得一愣,才想起她的怪力。
「你不是在找东西?」阿芳看他发愣,不由得提醒。
他轻笑出声,低头一看,果然在那地方看到昨天被他临下机前丢下来的方盒子。
虽然那盒子被压过,不过里头的东西大致上还算完整。
「这是什么?」看不懂盒子上的英文字,阿芳走了过来,向盒子里张望,却忍不住大惊小怪地叫了出来:「你在飞机上放做什幺?」
「这是发射信号弹用的。」他别她一眼,继续检查盒中的东西还能不能用。
「你昨天就是为了这个推我下来?」阿芳轻哼一声。
「我没有推你。」他把盒子盖上,要她拿好,一边又弯腰捡拾其它的残存物品。
「有。」她跟在他身后,抱着他拿给她的东西。
「没——」发现自己又在和她做无意义的争论,他顿住改口道:「算了。」
「什幺算了,你明明就有推我。」阿芳皱着鼻头抱怨。
「是,我推你。」他顺着她说,幸运的找到飞机上的急救箱。
「你敷衍我。」她不高兴的嘟嗳着。
他这回没答话,只是又将急救箱塞给她,那急救箱恰恰好到她的下巴,阿芳为了不让它滑下去,只好用下巴抵住它。
这下可安静多了。
他满意的看着她手忙脚乱地抱那些东西,回身继续忙他的。
谁知道她安静才不过两秒,就突然发出惊人的尖叫。
他紧急回身,却见她丢掉了满手的东西,一弹就跳到了他身上,像无尾熊一样的巴住他。
「哇啊!蛇啊!有蛇啊——」阿芳闭眼失声怪叫,两条腿环在他腰上,两只手则紧紧的勒住他的脖子,生怕一不小心落了地,那蛇就会爬到她身上。
从来都不知道她能跳这幺浮
阿芳的冲撞力差点把他撞跌倒,林子杰抱着她踉跄退了好几步,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子,结果定睛一着,她所谓的涩离她刚才所站的距离少说还有五六公尺。
「阿芳。」他在她热情的拥抱下,艰难的发出声音唤她。
「什么?什幺啦?」她着,死不肯睁眼。
「你可不可以先放开我的脖子?」他哑着声音,费力的说:「你勒得我快没气了。」
她闻言稍稍松了手,可是还是万分害怕地问:「那条蛇走了没?走了没啦?」
林子杰喘了两口气,才没好气的道:「那不是涩是绳子。」
「呃,嘎?」她呆了一呆,睁开眼。
「喏。」他抱着她走过去,要她看清楚那条麻绳。
看清之后,阿芳羞红了脸,不好意思的垂首道:「我……呃……那看起来很像嘛……」
「小笨蛋。」
「哼。」她默默闷哼一声,显示抗议。
「哼什么?」他扬起嘴角。
「反正我就是笨啦,整天就会嫌我笨……」她嘟着嘴不高兴的咕哝。
「谁说我嫌了?」他好笑的看着她。
阿芳听了却更加不满,猛地抬起头来,拍着他的肩头道:「你呀,就你啊!一天到晚叫我笨蛋,就算我不笨也被你骂笨了!嫌我笨干嘛还娶我?」
他沉默,看了她两秒,才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装腔作势地反问:「啊,对喔,我干嘛要娶你?」
「我怎幺知道!那要问你自己啊!」阿芳气得七窍生烟,脑子都被他搞混了。
「可能是一时鬼迷心窍吧。」他开玩笑地说。
「林子——」她气得想抬脚踹他,然后才发现自己一双腿还紧紧的环在他腰上,这情况让她吓了一跳。
天啊,好尴尬!她是怎幺跳上来的啊?
一想起刚刚那景况,她就觉得丢脸,想松脚下来,他撑着她小屁股的手却没放开的意思。
发现自已整个人几乎是贴在他身上,她浑身细胞似乎都在此时敏锐了起来,「你你你你你……放我下来啦……」
「为什幺?」他扬扬眉,嘴角噙着诡谲的笑。
「这样……很怪啦……」她满脸通红,无措地拍着他的肩头,要他放自己下地。
「不会呀,我觉得这样挺好的。」他埋首在她的颈窝,窃笑着暗想,要是她双腿再夹紧点更好。
他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颈项上,阿芳只觉得小心儿卜通卜通地跳着。
「嗯……这样不好啦……」她羞怯地低喃,可是原本环着他颈项的小手,却万分自主的插进他浓密的黑发里揉搓,一双腿也本能的夹紧他的腰。
「哪里不好?」他轻咬着她的耳垂。
她害羞地道:「现在是大白天耶……」
「我们在度蜜月。」他说。
「嘎?」她呆了一呆,无法反驳他。
呃,嗯,不过,他说的也没错啦,反正四下无人嘛……这个……他们也的确是在度蜜月啊……虽然是遇难了啦……哎呀……啊啦……
「阿杰。」她推推他。
「嗯?」
「你的胡子好刺喔。」
他笑了出来,久久无法遏止。
看来,就算是在无人岛,只要有她在,他就不用担心会觉得无聊!
☆☆☆
蓝天、白云、海浪声。
三天过去,海面上毫无任何船影,蓝天上更是没一丁点飞机的影子。
奇怪的是,阿芳发现自己并不怎么害怕,或者该说,她是会怕没错,可因为他在,所以才没来由的感到心安。
这三天,她其实有些些纳闷他脾气好象有点变好了,但随即又想到也许是因为两人正落难的关系。
不过,老实说,他在这里真的对她还不错,她原以为像他这样天生的大少爷,应该事事不会做,所以原本她会习惯的想替他找食物、水,想要照顾他。
可实际上的情况,却是完全相反。
他不只是在商业上很有天分,而且对野外求生也很有一套。
这项发现,让她又有点莫名的恼怒,因为那只让她觉得自己又更加蠢笨了一点。
所幸他并未在这一点上面大作文章,非但没有像小时候一样嘲弄她,反而将她照顾得很好。
可他这种没有原因的好,却让她默默觉得有点不安,就像是她不懂他为什幺会娶她一样。
坐在沙滩上看着他深吸口气潜进海水里,没两三下,他就浮了起来,手里捧了一堆奇怪的东西。
「那是什幺?」
他走到沙滩上,拿刀子撬开那些黑黑的东西,阿芳走过来蹲在他旁边看。
「生蚝。」他用刀子撬开了壳,递给她。
阿芳一见那东西,嫌弃的猛,「耶——那好象痰。」
「很好吃的。」他露出邪恶的笑,硬是将生蚝递到她面前。
「我才不要。」她站起来退了两步,对他做了个鬼脸。
「滋阴补阳喔。」他笑得暧昧,眉一扬,将那滑凉的生蚝一口吞下。
「恶……」她做出一副快吐出来的模样,「你真恶心。」
「真的不要?」他手脚俐落地又撬开了一颗。
「不要。」她猛,「我吃椰子就好。」
他嗦地一口又将那生蚝给吃下肚去。
「咦——」阿芳打了个哆嗉。
见她一脸鄙夷,他眼中闪过恶作剧的光芒。
阿芳一见,立刻再退三步,警告他道:「你你你你……离我远一点喔!」
他露出劝诱的微笑朝她逼近,「吃一个,真的很好吃的,这是上等料理喔。」
「我才不要……」她杏眼圆睁,不信任地猛往后退。
「不然……我喂你好了。」他又撬开一颗生蚝,说完他就吃进嘴里却没吞下,伸手就要抓她。
「哇啊——」阿芳吓得转身就跑,「不要啦,你这个恶心的变态——」
他在沙滩上追她,阿芳尖声怪叫,拚命的逃,不过最后还是让他给扑倒。
「不要啦、不要啦!林子杰,你敢这样做,我就吐在你身上!」阿芳死命的伸手挡他的嘴,生怕他真把他嘴里那恶心滑溜的东西喂到她嘴里。
在一阵混乱的挣扎中,她突然听到他低低喊了一声:「别动。」
「咦?啥?」他的神情有着莫名的紧张,阿芳呆了一呆,先是发现他嘴里的生蚝早让他吞下肚去,跟着察觉他的视线没在看她,反而直勾勾的瞪着她头顶上方的某处。
「嘘,别动……」他的语音着警告和安抚,视线没有从那一点移开。
「什……什么啊?」阿芳躺在沙地上,没来由的紧张起来,她动也不敢动一下,只看见一丝汗水从他严肃的俊脸滑下。
她越来越紧张,正要再开口问,却冷不防听见一阵奇异的嘶嘶声从她头顶上方传来。
她一僵,小脸煞白,差点立刻跳起来。
「阿……阿杰……」她着,小小声的想开口。
他以食指压住她的唇,两眼仍凝神肃目的瞪着同一处。
那嘶嘶作响的声音越来越近,阿芳吓得泪都快掉下来了。
倏地,就在她以为那蛇就要爬到她头上的时候,他突然以极快的速度拉起她,阿芳被他拉坐起身的同时回首,只见那条蛇也一跃而起要攻击她,他闪电般伸手逮住那蛇的七寸。
大蛇的蛇身在空中翻腾扭曲,黑白的条纹衬在纯净的蓝天下看来格外狰狞。
他伸手一甩,反手一丢,就将那海蛇给远远丢回海里去。
这一切,都在几秒内发生,阿芳看得目瞪口呆。
海蛇落入海水里的同时,她整个人也虚脱地瘫坐在地,下一瞬,她就发现她整个人被他拉扯进怀里,他环抱着她的双臂用力到她甚至觉得有些疼痛得难以呼吸,她却没有阻止,反而很欢迎那微微的疼,因为它证明了她锺淑芳还活着,没有死去。
「我的老天……」他嘎哑地紧拥着她,感受她的温热,她的心跳,和她的肌肤。
方才有瞬间,他以为他就要失去她了。
他见过那种海涩它有着神经性的剧毒,被那蛇咬到,就算是立刻送医急救都不一定能存活,更何况他们还被困在这无人荒岛……
「我讨厌蛇……」好不容易定下心神,阿芳安分地待在他怀中,喃喃地道。
他没有办法说话,只是低首深深吻住了她,真切地感受她的存在。
他的吻是如此真实而激越,阿芳只觉得晕眩,一颗小脑袋忍不住又胡思乱想起来。
可恶,老天爷真是不公平……
她喘着气,茫茫然的看着他。
这男人长得又帅又酷,非但能上天、还能下海,连抓蛇都难不倒他,教她忍不住又咕哝起来,「有没有什么是你不会的啊?」
他挑眉,乍然失笑,毫不犹豫地回道:「怀孕生孩子。」
呃……那倒是……
她想了一想,这样说的话,那她终于有一项比他厉害罗?
哈哈,赢了!
她傻笑起来,不过随即想起这也没什幺好高兴的,她是女的,他是男的,他本来就不可能怀孕啊。
阿芳双肩一垮,又垂头丧气了起来。
唉……
☆☆☆
海蛇张嘴扑来,森森白牙却锐利!
不——
他猛地惊醒,冷汗从脊背滑下。
周遭一片暗沉,不远处的海潮声缓缓规律的荡漾着。
是梦。
他伸手触碰蜷在他身旁熟睡的阿芳,在感受到她的体温和规律的呼吸后,才放松了下来。
她睡得十分安稳,就像从前那样,像个不小心落入凡间的精灵一般。
他一直都知道她的好,打从第一次见面时,他就晓得了。
之后的数年,只是更加让他清楚这个事实。
他的成长环境,就像孙悟空头上的金箍,从小便将他束缚得死死的,他必须做个好小孩,要聪明、要懂事,不能违背家族的期待,他一再的这样告诉自己,严谨地遵守着长辈们的教诲。
然后,她出现了,一个单纯、天真、善良又可爱的女孩。
她没有被人强加的枷锁、不用背负无言的期盼,她只需要高高兴兴、快快乐乐的露出单纯的傻笑,就会被人称赞。
他从来就没有那幺的羡慕嫉妒过,羡慕她的无拘无束,嫉妒她的单纯善良。
可她也是唯一一个,在他那样恶意对待之后,依然会真诚关心他的。
刚开始他以为她傻,只是傻。
但在他十岁生日那天,家里虽举办他的生日宴会,实际上却是大人们的商业应酬,所以他早早离开宴会也没人发现,所有人都没察觉他感冒发烧,连他父母甚至汉克管家也没发现,可就在他差点昏倒在走廊上时,她却拉着汉克管家出现在他面前。
「快一点,汉克,快一点——」她用那小手,拉着汉克的衣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淑芳,等等,别用跑的,小心跌倒。」汉克小跑步跟着,在一眼看见倚在墙边的他时,惊讶万分,「小少爷,你怎幺了?」
他的视线因为高烧而模糊,昏过去之前,只看见她圆胖的小脸凑了过来,用小手拍着他的脸,担心地叫着:「阿杰、阿杰……」
夜半醒来,她躺在他的身爆肥肥的小手,紧紧抓着他的手,的小脸上犹有泪痕。
汉克后来告诉他,阿芳以为他要死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死都不肯离开他,所以大人们才让她留了下来。
到现在,他仍记得,她小脸满是担忧地拉着汉克朝他跑来的模样。
没有人发现,没有人察觉,只有她。
伸手环抱着她,他深深吸了口气,嗅闻她身上那一向让他安心的味道。
从来就只有她,只有她能看出他的伪装,知晓他的喜怒哀乐;也只有在她面前,他才能完完全全的放松下来,做他自己。
可她显而易见的善良与美好,却让他越来越怕有人会将她从他身边抢赚所以他一直刻意地将她的生活控制在他身旁,但她还是逃离了,像只离了笼的快乐小鸟,自顾自飞向自由的天空,将他远远抛在脑后。
当他发现她就要被人抢赚慌急之下,他忘了从小到大的教条,忘了父亲谆谆教诲的公私分明,忘了该有的理智与自制,他犯下了这辈子永难忘怀的大错——他骗她锺爸的授权、污辱她的身价、将她贬得一文不值!
他不只假公济私,还伤害了她,非但如此,他还不肯承认自己错了。
愚蠢的代价换来的,是她的闭门不出和绝食抗议,以及双方家长的震怒。
当年到美国,说好听一点是留学,说难听一点是流放。
等他终于搞清楚自己的心意了,锺爸却开下条件——
「小子,你养得起阿芳吗?」
「我当然——」
「我是说靠你自己,不是靠你祖上的荫德。」钟爸冷冷的说:「财富是身外之物,钱财如流水,有来就有去,林家现在有钱不表示你就守得住。要娶我女儿,就打下片江山来,你自己的江山。」
一通国际电话长谈,让他认清了方向。
为了锺爸的认同,他花了十二年之久。
十二年……
他收紧双臂,叹了口气。
要是他辛苦半天,结果在这时才失去她,他可能会跟着气绝身亡。
南太平洋的夜空,是暗蓝色的。
满天的星辰多不胜数,每一颗都像是在嘲笑他的神经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