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走着,终于走过了早春,到了沐熹该出嫁的日子。
傍晚,沐熹和父母兄长一起吃了一顿沉闷的晚膳。吃罢晚膳,父母皱着眉走了,清士多留了一会儿却也未多语,沐熹让菡晓将他送出去,便也想歇息安置了。然沐熹却久未等到菡晓回来,沐熹似想起什么事情,也转出了屋苑。
走多两步,果然看到清士与菡晓在苑门前悄声说着什么,菡晓笑着也哭着,清士则是颇不舍,牢牢地攥着菡晓的手。沐熹站在他们见不到的地方,听着他们若有似无的宽慰与担忧。
末了,清士从怀中掏出一样物件,菡晓接过,揭去外头的丝帕,里头是一支金簪,清士挨下来那句话虽轻,但沐熹听见了——情比金坚。菡晓捧着金簪,笑着格外好看,清士拿起金簪,戴在了菡晓鬓发间,也笑了。
沐熹被二人的情谊感染,也忍不住弯了嘴角,慢慢转身,心中默念了句“多好啊”,便悄悄地又回了屋内。
清士和菡晓有情,全家人都知晓,沐熹本想留下菡晓,但大家都反对,尤其是清士和菡晓自己。清士道宫中险恶,沐熹此去又是带着复仇的目的,若是连手足般的菡晓都不带去,那他便和父母一样都反对沐熹入宫。既此,沐熹也只得无奈应承。
沐熹步入屋内,却全无睡意。四下环顾这屋子,住了几个月,现下要离开,倒是也有了一丝不舍。却新屋再好,还是未能及上那所旧宅。眼里装着新屋的家什,可脑袋里想的,却满是从前家里的模样,沐熹静静地杵在原地,回忆着在那个有些破旧的家中,与兄姐一起长大的点滴琐事,那里的每一颗草木,每一方砖瓦,都盛满着一家人的昔日情怀。
菡晓回来时,看见沐熹愣愣地一言不发,知道她内心所想,菡晓不愿打搅她,便忙静静地转身离开。却沐熹早已看见她,在菡晓转身的那一刻,沐熹说,“你说,姐姐在出嫁前一夜里,都在想些什么?”
菡晓乍听,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沐熹又道,“过了那一夜后,姐姐成了世上最最惹人羡慕的女子,虽然很短,但至少也灿烂过一季,可……”那个“我”字沐熹没能说出口,她就强逼着自己吞下。路是自己选的,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她早已知晓,她没有理由怨怪,更不该奢望。“好了,你去歇息吧。明日还有好多事要忙呢。”
菡晓不知该如何安慰沐熹,停留了一会儿,只得离开。
…… ……
第二日早起,德府上下便开始准备沐熹的出家仪程。
直到黄昏,穿上繁重嫁衣的沐熹在辞过家庙,拜别父母后,被送出了家门。满园的宾客只兴高采烈地道喜,却不能掩盖父母兄长的不舍与忧愁。
不同于普通妃嫔入宫,沐熹所享有的几乎比肩皇后。但沐熹知道,这些并不属于她,而是皇帝觉得自己亏欠泽之的。车马里,沐熹呆呆地盯着纨扇,回想这一路由西漠至此,不知这样的决定,是对是错。
又经过一连串繁琐的典仪,沐熹终于能坐下了,执着纨扇的手早已麻痹不堪,所幸皇帝一入殿,吉妇们便念起了去扇诗。沐熹低垂着眼,只透过纨扇望到皇帝的脚慢慢靠近榻,他轻轻将纨扇压了下去,沐熹也顺着把扇子放下。吉妇又道了几首诗赞沐熹,而后宫人捧上了合卺酒,皇帝与沐熹对坐而饮。饮罢,宫人们纷纷上前来,为皇帝和沐熹宽衣,吉妇们口中的吉利话却也不停。终于,宫人都一一退下,而坐在帐中的皇帝与沐熹只着寝衣。
就这样,二人静静地坐着,由着红烛一滴滴落泪,听沙漏一点点划过。片刻后,沐熹实在不愿继续这样的僵持,右手攀上了寝衣的结扣,就在她拉下的一瞬,皇帝的大手覆来,道,“不必,这于我与你,都不是好事。”
沐熹轻舒了口气,“多谢陛下。”
寝殿内又一次安静了下来,忽然,皇帝轻唤,“沐熹?”
沐熹未答。
皇帝叹了口气,再唤,“贵妃?”
沐熹答,“是,陛下有何吩咐?”
皇帝转首看着沐熹,眼前的沐熹,虽谦恭却也冷漠,一点都不像,没有柔情与温存,她一点都不似阿淳。皇帝转回,道,“睡吧,累了。”皇帝径自扯过锦被躺下,再无言语。
沐熹望了一眼,也别无他话,抱着锦被在另一头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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