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的风雪似乎已经停了,一片寂静。而宴殿内,此刻也安静了许多,白玉镜伏在地上低低喘息,方才的癫狂已经耗费了她所有的气力,仿佛连喘息都异常辛苦。
就在这时,殿门又被推开。沐熹抬头望去,是汪海,手上捧着一道锦缎,沐熹不用想便知道,那是废后的旨意。沐熹移动目光,又看向地上的白玉镜,她似乎也听见了汪海推门的声音,更是知道,来人是谁,是为何而来。
汪海走了几步,来到沐熹与白玉镜的下首,望了望沐熹,沐熹点了点头,汪海便展开锦缎,念了起来,“皇后白氏……”
此时的白玉镜,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停一顿地,支撑起了身子。
沐熹看了她一眼,抬头,向汪海示意继续。汪海继续念到,“皇后白氏,谋害后妃皇嗣,其罪可诛。”
白玉镜站了起来,身子摇晃,慢慢挪动步子,转向了汪海。
“即日起,褫夺皇后封号,收回金印金册。”
她抬起手,慢慢地,抚平自己扯乱的鬓发,整理好自己的衣装。
“废为庶人,幽居锦宫,非召不得出。”
白玉镜跌跌撞撞地走下台阶,走过汪海身边,并不接旨,直直地向殿门走去。
汪海看着白玉镜这般,也并无讶异,向沐熹行了个礼,便也提步,跟在白玉镜身后向大门走去。
殿外,原来天已经泛起白光。
白玉镜走在宫墙间,风雪虽已停,但寒冷却刺骨噬魂。白玉镜看看左右押解她的宫人,想着,这该是她最后一次有这样多人服侍了吧。回过头,她看着自己一路走来的脚印,却忽然从小道走出几个内侍,一人一把大扫帚,把甬道上的积雪往两边扫,而她白玉镜的足迹,正被一点点抹去,就如同她留在后宫里的所有印记,在这场雪后,都将不复存在。
白玉镜忽然放声笑了起来,笑得分外轻松,尤为自在。这么多年了,从入东宫为太子妃起,不,从懂事开始,她从来没有这样松快自若过。心中没有牵绊,没有怨恨,没有责任,没有不得已,原来这感觉是这样的,原来是如此通透舒爽,白玉镜大口大口地呼吸,好似进入口鼻的寒气都是甘甜的。
“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白玉镜放肆地大笑,“争名逐利?夺位宫斗?你们去争去抢吧,我不奉陪了,不奉陪了!哈哈哈哈……”
…… ……
白玉镜离开后,沐熹独自留在宴殿内。芳晓芮晓着侍者宫女端来两个火炉,左右一个,温暖着沐熹。沐熹靠在凭几上,喝着炉火烫热的酒,等待着她要的消息。
过了半个时辰后,汪海风尘仆仆而来,向沐熹行了礼后便道,“废后自尽了。”
沐熹久久才舒出一口气,说道,“怎么去的?”
“用的披帛,吊颈而亡。”
沐熹听得,闭上眼,说道,“去了,终是去了。”与她缠斗了这么些年的人,就这么去了,原来,是这样的感觉。沐熹在脑中思索着,想要来描绘内心此刻的感受,似得偿所愿后的畅快,却也有失去目标后的失落,好像还有一丝惋惜,也许白玉镜没有生在白氏,她们还能成为知己良朋。旋即沐熹就狠狠摇头甩开了这样的想法,白玉镜不生在白氏,那也不可能成为今日这样的白玉镜。
白玉镜终是去了,但,一切还未结束,那个白氏依然存在。这也是沐熹为何一定要逼死白玉镜的理由,少了这个皇后,白氏在宫中,便完全失势。那往后,瑧华要瓦解白氏时,便少了一份阻碍。
“废后,有话要小人带给陛下。”汪海出声打断了沐熹的冥想。
沐熹睁眼,道,“她说了什么?”
“废后要小人带一句‘对不起’,给陛下。”
沐熹听闻,淡淡一笑,“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沐熹言毕后,又陷入自己的情绪,没有多语。汪海问道,“那,陛下那里……”
“陛下此刻在何处?”
“该是在准备早朝了。”
沐熹叹了口气,道,“待陛下下朝,便如实说与陛下吧。”
汪海俯首称是,转身离去。
…… ……
沐熹看着火盆里噼啪的火星,说道,“白玉镜死了,呵,还真是如当年的路数再来了一遍呢。所以,我更能知道,当天大亮后,白氏他们听到这个消息后会是什么模样,会多么的惊恐无措,六神无主,呵呵。本来该是得胜的消息,可却迎来了白玉镜的死讯,从天堂到地狱的感觉,更该甚于当年的德氏吧。真想去看看呐。”
沐熹转向芳晓道,“把那个药拿给如龄,一命换一命,她自由了。”
“是。”
这时,芮晓从外面进来,向沐熹道,“贵妃,姜御医请您过去看看,缪才人醒了。”
“哦?”沐熹听得,来了兴趣,道,“是该去看看缪氏,看看她好些了没有。”
沐熹一行人来到缪荷歇息的偏殿。这里已经打扫过两回,但仍旧闻得到秽物的味儿,以致宫人们拿着艾叶点着后到处熏。
沐熹进到屋内,瞧了瞧榻上微弱喘息的缪荷,转头向旁边正在行礼的姜培,道,“怎样了?”
姜培道,“回贵妃,才人服了解药,吐和泻,都已经止住了。不过毒物终究伤了根本,未来需要很长的日子恢复。”
“嗯。”沐熹点了点头。
榻上的缪荷被吵醒,撑开眼睛,望向沐熹。见到是沐熹,缪荷很激动,想张口说些什么,可只能发出软绵绵的“啊”声。
沐熹听出这有些不对,问姜培道,“为何不能说话了?”
姜培回道,“才人呕吐过多,所以被胃液和胆汁灼伤了嗓子,也得好好将养才能恢复。”
沐熹听得,挑眉一笑,道,“姜御医忙了这许久,去歇息下吧。正好我与才人有些话要说。”
姜培半分犹豫没有,躬身称是,快步离开了偏殿。
芳晓在榻边叠了两个蒲团,好让沐熹不会冻着,芮晓也从外面招呼来了一个火炉,安置在沐熹身边。
沐熹坐在榻边,欣赏缪荷溃败后的模样,任由炉火将她熏得暖融融的,才慢悠悠地说道,“你是不是想知道,今夜除了你,其他人有没有出事的?我来告诉你,有。”
缪荷听得,忽的就睁大了眼睛,紧紧地盯着沐熹,喉咙里却如老朽的磨台,良久才挤出一个闷哑的声音,却实在辨认不出是何。沐熹猜着,大概是个“谁”字。
瞧着缪荷落得这般田地,却依然兴奋的模样,沐熹心中满是嘲讽,哭笑不得,“我能安然站在这里,能有兴致与你说这些话,你觉得会是我或我儿子有事吗?你欢喜个什么劲儿?但凡是我关心在意的人出事,此刻我就该气急败坏地撕了你。但如今呢?”
缪荷方才反应过来,皱着眉头盯着沐熹。
沐熹狡黠地笑着,凑向缪荷,道,“皇后,刚刚自尽死了。”
缪荷惊得,圆睁着眼睛,久久没有一丝动静。沐熹如看曲听戏一般,欣赏着缪荷面部的变化,从吓呆,到明白过来,而后拼命摇头,嗓子里憋着一句句不可能。缪荷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该死的没死,不该死的缺死了,那还有谁可以辅佐她的儿子上皇位?不可以,不可以!皇后不可以死!缪荷如困兽一般,红着眼睛,想要挣扎起来,却又狠狠跌回。
沐熹看得几乎笑出声,道,“知道为什么吗?为什么今夜的局势,没有按你想的那样去走?”
缪荷等着红红的眼睛,喘着粗气。
沐熹继续道,“你今夜所做一切,不过是皇后计划中的一部分,她利用了你,她利用你杀死所有阻碍她的人。你也不想想,在皇后和我的眼皮子地下,带那么多毒物入宫,她与我,会不知道吗?当然,即使此刻你知道了被皇后利用,你也不会怨恨她,因为你相信她能捧你的儿子上位。但,你真的以为我是被蒙在鼓里的吗?我会是那砧板上的鱼肉,任你们宰割?我之所以不出声阻止,不过就是想看你们落入自己的圈套时,是一张怎样的脸?”
沐熹坐到榻上,倾身挨近缪荷,她的手指捏着缪荷的下巴,缪荷惊恐地扭头要躲开,却无奈身上实在无力,不管如何努力也避不开沐熹的手。沐熹耻笑的脸就贴在缪荷跟前,无法躲开,缪荷只得闭上眼睛。
看着缪荷死死闭着眼,浑身颤抖的样子,沐熹的讥笑更深了几分,欺身过来凑在缪荷耳边,道,“就凭你,就凭你这蠢钝不堪的脑袋,也敢跳出为儿子争夺皇位?皇后与我,争权夺利、明枪暗箭,哪个不是呕心沥血、机关算尽?看看皇甫氏,她出身书香门第,饱读诗书,不比你聪明?她为何全然不参与夺嫡?再瞧瞧陈氏,她自知没本事,就一心老老实实地待在皇后身边。你呢?你以为后宫争斗就是你家姨娘多抢一顿餐食吗?输了也不过是饥一顿,伤不了性命?蠢如鹿豕!”
说罢,沐熹用力推开了缪荷的下巴,又道,“当年,我就该听太后的话,不该把孩子还给你,任你当年跪求我庇佑时多么低微,多么可怜。绝了你的念想,便也没了今日的痴心妄想。”
沐熹起身,冷冷地俯看着缪荷,道,“从今日起,蜀王就养在我膝下。”缪荷嚯地一下睁开了眼睛,看向沐熹。沐熹继续说,“你的儿子,会成为我儿子最忠诚的仆役。”言毕,沐熹拂袖而去,任凭身后挣扎的缪荷起来又倒下,而她的呼喊更是微弱的埋没在寒风中。
殿外,姜培正躬身候着沐熹。沐熹说道,“她的那副嗓子,也不用医好了,即使好了,以后也不会有人听她说话了。”
姜培点头称是。
沐熹转身离开,发觉天已大亮,天空蓝得纯粹,没有一丝云彩,阳光普照大地,正是晴空万里。
“风雪都过去了,姐姐,你可看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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