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邪真看也不看继续往前走去。
小白伸手。
他的手正好拦住方邪真的去路。
方邪真平平静静地说:“你的手不想要了?”
小白瞳孔收缩只道:“请不要走。”
方邪真一笑:“如果我一定要走呢?”
小白道:“我留你。”
方邪真抬望了望天倦然道:“很好。”
追命在旁一见方邪真仰脸看天忍不住叫了一声:“小心!”
可是方邪真已然出手。
这一次追命、洪三热、刘是之、池日暮四人无不亲眼目睹方邪真的出手。
也无人不为之动容。
方邪真出手只一剑。
一剑就斩往小白的手。
小白并不缩手。
他的短刀在千钧一间及时架在臂上!
兵器有谓:“‘一寸短一寸险”小白艺高胆大与人交手无论对手多强莫不抢进中锋、近身相搏他根本不怕。
有些人天生不知畏惧为何物。
方邪真的剑势却突然变了。
剑锷反撞向小白的胸膛。
小白左手伸出右手持刃救左臂胸门露了一个小小的破绽。
方邪真就击在这个窍门上。
小白的姿势突然变了。
他的左手已闪电般缩了回来闪电般抓住剑锷就像一条毒蛇只要仰出攻击他更迅疾的抓住它的七寸一般。
这时候追命叱了一声:“使不得!”
两人陡地分了开来夹着几声裂帛的脆响。
小白已在八尺开外。
他身上的黑披风已有三处裂口胸前的黑衣也有两处裂缝。
那是剑气割破的。
可是方邪真并未拔剑。
他把剑架在肩上有趣的看着小白微笑说:“不错你武功还算不错。”
就算是刘是之也曾对小白下过这样的评语:“连小白都害怕的事便决不能做因为那根本不是人做的。”
刘是之武功不能算高便惜言如金识见极高向不轻许人他说的话不仅在“兰亭池家”有分量在武林中一样也有分量。
人人都知道“兰亭池公子”帐下有三大高手:足智多谋的刘是之有勇有谋的小白有勇无谋的洪三热。池家因而声强势壮。
不过此刻连小白的眼中也流露出一种神色。
恐惧之色。
方邪真的剑未出鞘就划破了他衣衫七八道口子而且连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败在对方剑下的。
方邪真一笑。
然后他又回复了那一股郁色。
英朗的悒色。
他搭剑在肩洒然行去。
小白的脸色更黑了。
他伸手。
伸出左手。
左手依然拦住方邪真的去路。
方邪真倒有些诧异起来:“你不怕死?”
小白道:“泊。”
方邪真道:“你还敢拦我?”
小白道:“公子要留你。”
方邪真道:“你留得住我?”
小白道:“留不住。”
方邪真道:“既留不住还不让开?”
小白道:“留不住也得留。”
方邪真的眼神突然厉烈了起来。
——是他的深郁被对方的拗执激起了战志?
他一步就踏了过去。
小白就在这一刹那间出了七道他平生极少施为的杀着!
这七道杀着平日至少可以毁去二十个劲敌但而今这七道杀着一齐使出为的不是杀人而是留人。
留住一个人。
——留得住吗?
小白闷哼一声撞飞十尺。
但他仍拦在方邪真面前。
他的左手依然拦伸可是鼻孔已渗出了两行血迹嘴角也有一行血丝。
方邪真对他摇了摇头。
小白垂下了头忽然他又深深的长吸了一口气。
然后缓缓的把气吐了出来。
这一口气吐出来之后他的眼神像烈火一般的被点燃起来挺起胸膛像一座山脸上出现坚决无比的神情。
他的左手伸着仍拦住方邪真的去路。
方邪真眼睛了亮:“好很好。”正要拔步前行。
池日暮忽然扬声道:“小白退下。”
小白向池日暮报以不解的眼光。
池日暮浅叹道:“留不住的。”
小白垂下了手。
方邪真微微一笑。随追命行去。
追命见方邪真不再出手这才放了心。
两人行出好远将近到城门追命才问:“为甚么不投效池日暮?这是个最能大展身手之处难道你想空负大志的过一辈子吗?”他们一路来上天入地。无所不谈但就是没有再谈起刚才茶寮子里生的事。
方邪真皱皱眉道:“为这些王侯公子争名夺地值得否?我就算要雄图竞胜也该图天下之功立自身之业。”
追命听取笑了起来:“你有你的想法我不勉强你可是在这世间想要彻底的自立门户不依傍任何人谈何容易!”
“就是不容易所以才有趣。”方邪真停下步来道:“你要进城了?”
追命也望定他道:“是。”
方邪真道:“我们也该在此地分手了。”
追命道:“此地不分手也总有分手的时候不如在此地分了干净利落。”他问方邪真“你去哪里?”
方邪真道:“教书。”反问“你呢?”
追命答:“衙门。”补了一句:“下次见面再与你痛饮三百杯。”
方邪真道:“我不常喝酒。”他补充一句说“但你请我便喝。”
追命眼中充满了笑意:“多少都喝?”
方邪真眼中也有笑意:“多少都喝。”
追命退后挥手:“别忘了你欠陪我喝酒。”
方邪真也遥声道:“别忘了你欠请我喝酒。”
追命含笑道:“一定。”
方邪真转身而去。
沿西河走到大而小胡同再转入撅李西街便是熊员外的宅子。熊员外原本是京里的吏部主事而今年纪大了辞官归故里家里有两个孩子分外顽皮好武总找不到好老师。熊员外在偶然的机遇下见过方邪真一眼看出他是个志气清奇、学博思精的人于是礼聘他管教两个孩子。这两个孩子大的叫熊文功小的叫熊武德两人都被骄纵惯了顽劣异常仗着护院教会的几下拳脚把方邪真之前的教师全不是气走便是打跑了。倒是方邪真来了以后、把一对小孩全治得服服帖帖熊员外当然觉得自己并未看走眼对方邪真自然礼遇有加然则他只知道方邪真是不同凡响但却不知道他岂止不同凡响。
这天方邪真像往常一样扣响了熊家的门管家福头出来张望一见是方邪真便客气又热烈的把他迎进了厅堂一面请仆役传报熊员外口里一叠声他说:“方夫子你坐坐你先请坐坐我家老爷马上就来马上就来。”
方邪真觉得今天熊家上下跟平常大为迥异诧道:“今天两位小少爷不念书么?”
福头摇手摆脑他说:“啊啊是是是不是不是这个么这个……”
这时熊员外匆匆踱了出来一见方邪真就堆起笑脸“长揖不已:“方大侠有怪莫怪老朽目昏眼庸不认老哥威名竟敢请大侠屈此管教小犬实在是……请海涵原宥!”
方邪真一怔:“东翁你这话是甚么意思?”
熊员外只是一味赔笑:“没有意思老朽怎敢有别的意思只是令侠士委屈了这么段日子实在是昏昧无识之至这儿是……”他叫小厮原本准备好的一百两银子“一点小小意思请先生……万请方大侠赏脸收下。”便要小厮把银盘奉到方邪真面前力促方邪真收下。
方邪真心里已明白了几分。他在熊府任教润酬已算厚待每年不过约莫三十两熊员外这一记大手笔自然是别有内情当下便道:“东翁敢情是在下才浅识薄你要辞退在下不成?”
熊员外急得干抹汗:“方侠士你千万别这般说老朽以前是不知之罪现在已识真身怎耽得起你的前程……方大侠这……这……老朽怎敢跟池家的人相争!”
方邪真这一听已把住了底蕴脸色一沉道:“我决无意要过池家东翁可以免虑。”
熊员外一听更急只软声挨气他说:“这可万万不行。池二公子是人中龙凤又是洛阳富最近皇上正拟赐封‘洛阳王’看来池公子多半实至名归池公子赏重的人老朽天大的胆也不敢沾这万万使不得也只请方大侠胸怀大量勿记旧过在池公子前多美言几句不使老朽为难已经感恩戴德
方邪真并没有收下熊员外的银子便断然离开了熊宅一路上觉得很有些憋气便到“依依楼”去。
“依依楼”是城里最出名的一家青楼。
老鸨一见到他就知道他是来找惜惜的于是赔着笑脸引方邪真上楼去见惜惜。由于方邪真一向并不阔绰也不算太过寒伧而惜惜一向对他又独具慧眼老鸨和楼子里的人对方邪真既不热烈也不冷落。
倒是这些青楼女子大都倾心于方邪真的潇洒、俊俏。
方邪真也不找别人只找惜惜。
别的女子知道惜惜跟方邪真的关系也不从中搞扰——而且就算要搞扰也搞扰不了。
惜惜是“依依楼”里最出色的女子。
据说“老公子”回百应曾想以半座城来获惜惜青睐惜惜根本就不动心;卢侍郎曾用十二车的珍珠瑰宝来要她下嫁惜惜也看不上眼。
她就只对并不得意的方邪真另眼相看。
这天方邪真上得楼子来惜惜迎他入“秋蝉轩”方邪真便开始喝酒。
惜惜一眼便看出他不快乐和他的不快乐。
惜惜便想逗他快乐起来。
她弹琵琶、唱歌、还把亲手做的糕饼送到方邪真的嘴里。
她看得出来方邪真是应酬着吃了一点。
她很快的便知道自己今天是治不好方邪真今天这个不快乐的病。
以往方邪真也常常带点微愁来这里可是惜惜总是能使他开心起来除了一件事惜惜知道自己是治愈不了的。
于是她问:“又想她了?”
方邪真举杯的手一震但仍仰着脖子把酒干完用手抹了抹唇角。
她凝眸着他:“你几时才能忘了她?”
方邪真惘然一笑又去斟酒酒溅出了些微在杯沿外。
惜惜把酒壶拿了过来替他倒酒用柔得像微风似的、流水似的声音幽幽地问:“你几时才只有我没有她?”
方邪真摇心头忽生一股怜惜之意用手掌轻柔的搭着惜惜的手背温和地道:“不是她不是想她。”
惜惜倒有些讶然起来凝着美目斜斜的瞅着他。
方邪真叹了一口气忽深深地问:“我这般潦倒这般落魄你跟着我有什么好处?”
惜惜笑了。
她笑得艳艳的。
谁看了她的艳是男人心里都会动。
“我是冤鬼我选上你了。”惜惜用纤长的手指在他眉毛上抹了抹说:。‘我喜欢这个。”又用手指抚了抚他的眼睛珍惜他说:、‘我喜欢这个。”再用手指拈了拈他的鼻子:“我喜欢这个。”最后用手描了描他的嘴唇“我喜欢这个。”她说一次眼里的含情又深了一些说一句更情动一些。“就这几个好处。”说罢抿嘴一笑。
方邪真见她艳容绝色吐气若兰心里也一阵心动抚了抚她的鬓觉她乖驯得就像猫儿:“其实跟我没什么好处的真的。”
惜惜精灵的笑了起来就像小女孩子在听大人讲故事但笑得有点痴也有点狡猾:“好你告诉我你最有本领不跟你我跟谁去?”
方邪真也眯眯地笑了:“跟卢侍郎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跟回公子也有锦衣玉食还有……”
“好啊你真要误了我的终身哇。”惜借狡黠他说“他们那么好你自己又不嫁去?卢侍郎年纪做得了我公公没嫁过去当然许下富贵千金一旦委身于人别的不说单跟他十四个姨奶奶打交道那就烦死了;回公子是洛阳四公子里年纪最大的一个样子也最惹人厌人人背地里都叫他‘毒手公子’你黑不黑心要急着逼我嫁给个辣手郎君哼哼他们真如千依百顺又华衣又美食的还有老妈子供我差遣我不嫁么?你说的那么好要是讨厌见到我方公子就不必劳驾‘依依楼’常来眷顾我这苦命女子……”说着说着倒是当真眼圈儿红了起来。
方邪真忙不迭地道:“你怎么啦?我这是自惭贫寒不想牵累你呀。”
惜惜破涕为笑道:“我这也是有感身世正愁玷辱你啊。”
方邪真忽道:“说真的你想不想我有功名富贵?”
惜惜道:“说真的你谈不上甚么功名富贵咱们也相交了三年了功名富贵不是我想不想而是看你要不要……”
忽想起一事艳艳地笑道:“说到想到今天好好几个官爷们到这儿找你还找上我打听你的事儿其中还有池公子手上的诸葛亮刘先生呢?”
方邪真一听脸色就变了。楼下的鸨母正好直着嗓门喜气洋洋地叫道:“惜惜惜惜快请方公子移步出来有大贵人要见他哩。”
方邪真猛斟一杯酒仰脖子就倒入肚里酒壶在桌上一放“乒”的一声然后就站起身来。
惜惜吓了一跳。
她很少见过他这样大的脾气。
方邪真张手打开了轩门。
鸨母和小厮正勿勿引几人上来。
方邪真跟正上楼的人猛打了一个照面走在最前面的人正是刘是之。
方邪真冷冷地道:“你们来做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