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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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午的阳光穿过密密层层的——,不自觉地往天上看去。郭路动作快如闪电,转头就跑。等武警大官回过神来,他已经跑出几十米开外了。

  徐虎指着郭路的背影,跳着脚喊:“**,郭三娃跑了,快追!”

  一堆武警都把武警大官看着。那大官看郭路跑远,笑了笑说:“追个逑。一个六七岁的娃儿,又是本村的,还飞得到天上去?”

  徐虎口喷白沫:“郭三娃砍了武警!”

  武警大官反问:“你亲眼看到?”

  徐虎一时语塞,他当然不可能亲眼看到。他看小刘呆呆地站在救护车门口,灵机一动,指着小刘说:“**,你不信问他嘛!”

  武警大官看向小刘,问道:“是那个奶娃儿把你打昏的?”边问边笑,自己都不相信一样。

  小刘保持着刚才一脸惊讶地指着郭路的姿势,忽然流下一道口水,嘿嘿嘿憨笑了几声说:“灰机,有灰机。”

  “打成憨子了……”

  武警大官摇摇头,对周围的人说:“看啥子看,都回去做事!疑犯还没有逮到呐。都在这里杵着干啥子?”

  徐虎一看武警大官要不管郭路,有点慌了,拖着武警大官的手就说:“**,郭三娃放不得,放不得啊!他打了武警,要把他抓起来……”

  “走开!”

  武警大官转身要走,但徐老虎死劲把他拖住:“放不得,放不得啊!”

  啪!

  武警大官急火攻心,反手就是一巴掌抽在徐虎脸上,一顿狂骂:“锤子!妈的在老子面前扯谎聊白,一个奶毛都没退齐的娃儿,你非要说得像个恶霸。滚!耽搁老子抓逃犯,枪毙你龟儿子!”

  徐老虎捂着打肿了的脸,落荒而走。看小说就到~

  郭路偷偷摸摸回了家门,刚进门就被郭大爷擒住。他以为这次又要被骂了。缩着头,紧着顶瓜皮准备硬扛,谁知道郭婆婆一看他进门,大哭着冲过来一把死死搂住,边哭边说:“三娃儿,我的三娃儿啊,你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我没打到猪儿……”郭路小声说。

  “要啥子猪儿嘛!你人回来就好,”郭大爷发话了,“三狗娃,你就不晓得你跑了,你妈在村口是望了又望,生怕你不回来。你狗东西是不晓得,今天山上跑来一个逃犯!听说杀了好多的人!你看周围那么多武警,那么多的黑背狼狗,你以为他们都是出来春游的嗦?”

  郭路耷拉着脑袋,不说话,任郭大爷和郭婆婆骂。骂了一阵,郭婆婆心痛了:“三娃儿,吃过饭没有?”

  “没……”

  “赶快进去吃饭,给你留了腊肉。”

  屋里的十瓦小电灯亮着,一如既往,照亮小方桌上扣住的菜和饭。那一刻郭路幸福得想哭,那昏黄的默默的光芒,平日里这般熟悉,而他竟然从来没有察觉,它是如此亲切,如此温暖。

  青水弯的山绿了又枯,枯了又绿;青水弯村前的流水涨了又消,消了又涨;一转眼、已是十年。

  郭路背着包在田埂上跑得飞快。现在他论年龄已经是个十六岁的大孩子了,看那线条流畅的肌肉和一米七五的身高,被人当成二十出头的小伙也毫不奇怪。

  今天又到放归宿假的时候了,他要赶快回家,烧水煮饭,吃了饭好上山疯玩。每周如此,已经成了他的习惯。青水弯的人背后都喊他是野人郭三娃,他也不理。

  刚进村口,郭路就被一个眉毛细细弯弯,梳两根长辫子的村妹子叫住了。

  “郭三,”她挥着手喊,“过来!”

  “啥子事?”

  “你来嘛!”

  “啥子嘛,”郭路犹犹豫豫地朝她跑过去,“我还要回家煮饭……”

  村妹也背着个包。看小说就到~她低头在里面翻了一阵,拿出个油印的土纸本本,递给郭路,“给。”

  “这周的作业?”郭路大喜过望,赶紧接过来,“谢谢你啊,汤会秀。你不拿给我,我都差点搞忘了。”

  名叫汤会秀的辫子女孩抿着嘴笑,似乎有点不好意思:“放学的时候看你在操场上跟他们打球打得憨扎劲,我就先走了。”

  “呵呵,呵呵,”郭路摸着脑袋傻笑。

  汤会秀瞟了他一眼,忽然有些脸红:“不理你了,我先走了哈!”说完她就跑掉了,两根长辫子在腰后一甩一甩。

  汤会秀一家是从隔壁那个村搬到青水弯的外来户。去年那边要搞水库扩建,征用了他们家的土地。乡上统筹安排,补贴了他们家八万安置费。随着父母搬家,汤会秀也跟着转学到离青水弯最近的雪亭镇乡民办高中,正好插到郭路班上,正好跟他同桌。

  郭路从小学到高一都是一个人坐。徐虎的弟弟徐豹在班上编排他,说他是捡来的野种。虽然他把徐豹打得头破血流,但也吃了个处分。要不是郭大爷去学校求情,差点被开除。他隔三差五就打架,有时揍学校里的不良学生,有时揍乡里那些混混。打得多了,他在班上人眼里也变成了混混。坐最后一排,平时歪在桌子上睡得口水横流,也没人管他。

  汤会秀转学到郭路他们班上那天,缩着肩膀,眼睛看着地。班主任让她自我介绍一下,她的声音比蚊子还小。

  徐豹把腿翘在桌子上,大喊:“听不到!”他的那些死党就在下面拍手哄笑,吹口哨敲桌子。班主任束手无策。他也不过就是个民办的代课老师,每个月的工资都是徐豹他爸,也就是村支关的。得罪徐豹,那等于是跟自己的饭碗过不去。

  以前青水弯是个退休的老红军当支,公正梗直。但自从他死了,自从徐豹他爸在外面不知道做什么生意发了横财,一人五十块钱买票当上了村支,这青水弯就变了天。徐家龙虎豹三兄弟,老大徐龙据说在县城混黑社会,老二徐虎横行乡里,这个老三徐豹刚上高一,也是帽子歪起戴的刺头。郭路能够不受欺负,全是凭他一双精拳头打下的威风。徐家恨得他牙痒痒,却毫无办法。

  但收拾不了郭路,收拾汤会秀这样的外来户兼女生还是轻而易举。眼看下面口哨吹得震天响,架着眼镜的瘦干巴中年班主任又在旁边装死,汤会秀真是窘迫极了。怎么会这样,她想,好想马上逃出教室去,可是……

  她憋足最后的勇气,又把自我介绍的几句话,前言不搭后语地重复了一遍。班主任看准机会,赶紧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我们掌声欢迎汤同学!那个,陈二娃,她就坐你旁边――”

  徐豹的死党之一,陈家老二得了徐豹眼神示意,头一撅说:“我不干!都说她家祖坟被**修水库的时候挖了,身上有霉气!万一我被她的霉气传染了,啷个办?”

  “那、那朱向阳……”

  “我也不干!”

  “杨小娣……”

  名叫杨小娣的瘦弱女孩本想点头,被徐豹的目光一压,抖抖索索地摇了摇头。

  汤会秀站在讲台上,泪水在眼眶里一圈圈地打转。她想扭头冲出教室,可惜腿完全软了,抖得像筛糠。

  砰!

  教室后三排的同学,人人不由自主地把脖子一缩。木屑纷飞里,郭路冷冷地站起来。他一巴掌把教室后门拍得稀烂。刹那之间,教室里鸦雀无声。汤会秀的低声抽泣,那么清楚。

  “一帮臭虾子,***欺软怕硬,”郭路不屑地环顾整个教室,然后冲汤会秀一招手,“来,我这边来坐!”

  “啊?但是……”

  “但是个锤子!他们不要你坐,你就坐我这边,”郭路把旁边的座位一拍,“过来嘛,怕啥子怕!老子今天把话撂在这,”郭路环视教室,无人敢跟他对视,“你们这些虾皮,哪个不服气的,给老子站出来!”

  徐豹忽然抬头,紧盯郭路,眼里满是恨极了的火焰。郭路轻蔑地瞪回去,还往地上吐了口痰:“呸!”

  汤会秀鼓足勇气,抱着包一点点挪到最后排。郭路伸手拂了旁边的坐凳和桌子几下,很久没人坐了,拍起一股灰。他冲汤会秀一咧嘴,笑得有些尴尬:“不好意思,最后一排向来都是我一个人坐。”

  汤会秀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缩手缩脚地坐下来,怯生生地对郭路笑了笑。

  很快、郭路就发现捡到宝了。汤会秀成绩很好,上课笔记记得一丝不苟。那一手钢笔字娟丽清秀,比郭路狗爬一样的字好太多了。自从有她坐了同桌,郭路的成绩真是突飞猛进。每天的作业连错别字都抄得跟汤会秀一样。无论大考小考,他交上去的卷子更是除了名字以外,基本和她差别不大。反正也是乡里的烂高中,老师自己都只有高中文凭,根本不存在什么升学率之类的红杠杠。关于郭路那些不和谐的事情,老师正好乐得眼睁眼闭,混过去算数。

  但是,对郭路来说不一样。批着红勾勾的作业本和卷子拿回家,是可以抬头挺胸给郭婆婆看的。再不用每次老鼠过街那样,偷偷溜回家里,被郭婆婆那悲伤的目光在背上烧灼了。虽然郭路觉得那些作业啊考试啊都是狗屁,但可以让郭婆婆笑一笑,这比什么都重要。

  做完作业吃完饭,郭路把筷子一放,说声:“我出去运动了!”就蹿出大门。天天如此,郭大爷老两口也习惯了。反正到时候他自己会回来,不用担心。

  潜入夜幕,郭路深深吸了一口气。上山的路,他早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断崖边,他一跃而下,中途偶尔扶一下攀住山壁的老藤,轻轻松松就到了谷底。这里荒无人迹,落叶使劲一踩能没到小腿,淡淡的白雾仿佛永远也不会消散。但这些对郭路来说都不是问题。随着年龄增长,他目光变得敏锐无比。即使在寻常人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也能借助一点微弱的星光,清晰地分辨周围。

  夜正凉,带着落山风特有的凛冽,冷浸浸的感觉直透胸腹。他轻踢身旁一棵树,猿猴一般轻捷地拔起,蹿过林梢。虽然空中转折的姿势还有些生涩,看那双臂轻舒,也有几分大枭的味道了。风呼呼地掠过耳边,郭路兴奋地盯着前方,他爱死了这种轻盈自由的感觉。解放,舒展,这才是他想做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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