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老三这个虾皮,不医他不得行了!”徐豹忿忿地说,摸着头上的血包,是他逃跑时在电线杆上撞的。
老大一发话,周围的小弟们顿时纷纷附和:“就是就是,***天天在村里头耍横,打了这个打那个。连豹哥都敢打,还有没得一点天理王法嘛!”
“吵,你们就晓得吵,”徐虎叼了根烟,马上有知趣的小弟帮他点上。他深吸一口,吐了个烟圈才慢悠悠地说:“想收拾郭三娃儿?没得问题!后头柴房里头有青冈棒棒,有砍刀,还有一杆沙枪。你们拿起去收拾他噻。”
徐虎看到谁,谁就低下头。一个精明些的陪着笑低声说:“虎哥,我们这样子的,就算十几个拿了青冈棒棒跟砍刀去,还不够他龟儿子塞牙缝缝的嘛。要是拿沙枪,又怕是要出人命……”
大家七嘴八舌,都说:“虎哥,还是你来拿个主意嘛。”
徐虎不慌不忙地在那里拿派,跟电视里的带头大哥一样两根指头夹着烟,中指轻轻弹了弹烟灰。徐豹和一群小弟围着徐虎,都在等他开口。他先把架势拉圆了,这才吭吭喉咙说:“郭三的事情,我昨天打电话到县城,跟大哥都讲了。我大哥说,这两天喊几车子人下来,帮我把这个场子扎起。他说,不过就是一个闷墩儿,有点哈力气就敢横起走,难道还翻天了不成?我跟你们说,这回下来的都是歪人,省城都去搞过大场面的,保证收拾得他娃儿跳!”
徐虎嘴里的大哥,自然就是县城混黑的徐龙了。众小弟面露神往,纷纷赞道:“还是龙哥厉害,见过大世面……”
徐虎没有吹牛。过了一个星期,果然一辆村里平时绝对少见的老式桑塔纳开进来,一直开到徐家门口。两个黑背心的壮小伙下车,直接上去敲门。他们进去没多久又出来,后面徐虎徐豹都跟着。眼看四个人都上了车,桑塔纳一溜烟又开走了。村口的徐矮子目送车子离开,一边摇头叹气,一边动手准备关铺子下门板。“***,又要打架。不拆了老子的铺面,硬是心头不舒服嗦……”
“我们都是龙哥喊来的。”
桑塔纳上,一个脖子比公牛粗的光头小伙直截了当地说。徐虎敬他一根烟,他摇手不接:“我们练武的人,不烧烟。”徐虎讪讪地自己点上,光头小伙又说:“龙哥跟我们是磕过头的兄弟,他的事情就是我们的事情。你放心,肯定给你摆平。”
“那个家伙也是有点能打的,”徐虎想提醒光头小伙不要太大意,“石头都打得烂。”
“哼,”光头小伙晃晃脖子,相当不屑,“胸口碎大石嗦,正好去卖艺。”
光头小伙眼神里有种居高临下的鄙视味道,徐虎不敢跟他犟了。
桑塔纳把人拉到一个公路边的茶馆。徐虎徐豹一下车,眼睛都瞪圆了。这次场面真的不小。茶馆里头十几张桌子,张张坐满了人,一色的光头黑背心,杀气腾腾。
一个身材不高,但是浑身肌肉暴绽的浓眉小伙过来一人散了一根烟。徐豹掏出打火机,准备帮小伙也点上的时候,他却把烟揣兜里了。
“不要给我点。我揣这包娇子都是敬人用的,自己从来不烧,”小伙把手一挥,“虎哥,豹哥,进来说话。我叫吴家平,土门拳秦师父的大徒弟。你们的事情,我听龙哥都说了。没得问题,我在这里拍个胸脯,保证轻松给你解决。”
土门拳在附近几个县广开武馆,出去的徒弟黑白两道都有,实力雄厚。吴家平是这一代掌门秦松岳的开山大弟子,拳法上肯定得了真传。
徐虎掏出一叠红票票,大概有两三千,嘴里说着:“麻烦各位了,平哥你拿去给大家买点酒喝。”就往吴家平手里塞。吴家平却摇手不接,凑到徐虎耳边低声说:“虎哥,这个事情我也不瞒你。下来的时候,龙哥那边拿了三万跑腿费的,你就不要再破费了哈。”
“不客气,不客气。”
徐虎很激动。大哥虽然事情忙没有亲自出面,但给他找了这么一队硬手来,找回场子简直毫无疑问。按照他丰富的武斗经验,接下来就该商量何处埋伏,何处诱敌。虽然不至于按照茶馆里说先生的套路,来个号炮一响,三军杀出,至少也要前后堵截,搞他娃儿一个冷不防。
徐虎兴致勃勃地提出自己的计划,然而土门拳吴大师兄却摇摇头说:“这样子偷偷地搞,不得行!对方也是练家子,我已经派人上门投贴。”
“投贴?投啥子贴?”
“武林贴,比武贴。我们练武的人,做事要光明正大。黑起来敲人家后脑勺的事情,不得做。”
徐虎看着这位土门拳的大师兄,一句“方脑壳!”都蹦到了喉咙口,硬生生憋下去了。比武?比武你喊这么多兄弟来干啥子?就为了给你扎起,呐喊助威?
吴大师兄貌似知道他想什么,接着说:“要是只为了打死他,你大哥就不找我了。来之前,龙哥就喊我跟你说,这种场面上的事情必须场面上解决。只有光明正大把他打倒了,你们徐家在雪亭镇乡才立得起威风!”
徐虎想了一阵,有点犹豫但最后还是实话实说:“平哥,万一、我是说万一哈,你要是、要是……要是打输了喃?”
“输?”吴大师兄看他就像看小学生,“我在省城拜过无数的码头,过的桥比他走的路还多!去年在沙河外头的茶馆,跟泸川帮的人说崩了。他们喊我上门比武,我一个人单枪匹马闯通关,连续打倒七个!刀口浪尖上都过来了,还怕一个十六七岁的娃娃?就算他娘肚皮里头就练武,这也才十几年嘛。虎哥,这种事情,你要相信专业人士。”
徐虎唯唯诺诺,转过脸找了个徐龙回乡时一起见过几次的本乡弟子,悄悄地问:“你们大师兄是不是太小看郭家那个龟儿子了?我怕他大意失荆州啊。”
本乡弟子一笑:“没得问题。你不要看大师兄嘴巴上瞧不起郭三娃,其实我们这些人,上场跟人打拳都要做很多准备的。”说着撩起衣服给徐虎看,里面贴肉穿着一层厚实坚韧的牛皮护甲,“看到没有?这种护甲是我们那里专业手工做的,刀都戳不破!对了,你要不要也来一件?便宜,二百五十块,你买床牛皮凉席都不止这个价。”
徐虎对吴大师兄刚刚积攒下一点敬畏,刹那间烟消云散。专业人士?我呸,不就是仗着有甲,卖破绽骗人打进来,然后趁机下杀手吗。这种小伎俩,老子上小学的时候就会了。家里头那套竹甲要不是这两年放朽了,穿起吓死你。这种把戏要是有用,老子自己就搞定了,用得着几万公里之外把你请来?郭路那个虾子连大石头都打得烂。你这薄薄一层牛皮,他怕是一拳打穿了都还根本没得感觉……
暗地里徐虎腹诽不已,却不敢明说,只好摇着头打哈哈:“好皮甲,不错,真好!哎、可惜就是有点贵……”说着顺势岔开话头,“对了,真的有没得……那个万一中万一的准备喃?我是说,假设你们大师兄没有赢的话……”
本乡弟子见他不肯买皮甲,口气便冷了三分道:“有没有都要听大师兄的指示,我啷个晓得?”
徐虎连忙塞了二十块在他手里:“小意思,兄弟、拿去喝点茶。”
本乡弟子这才脸色转霁,笑着说:“虎哥,兄弟也不瞒你。你不要听大师兄说得那么冠冕堂皇。其实他每次要是打输了,晚上肯定就要扯到那个人一起去吃饭。大多数人方不开面子,就去了。我们找个包间,轮流给他敬酒。等他醉得二麻二麻的……”说到这里,本乡弟子笑而不语。
原来如此,真是一山还有一山高。徐虎恍然大悟,连连点头。
这时一辆土摩托由远而近,是上门投贴的弟子回来了。老远就喊:“大师兄,郭路说明天在打谷场比,中午十二点!”
清水湾村的打谷场有名的宽敞平整。以前雪亭镇乡放坝坝电影,都要专门指定到附近的清水湾村来放。据说前清时候,乡里起过白莲教。就是在这里召聚四方人马,斩鸡头、喝血酒,杀奔县城。
第二天一早,大师兄一行分乘两辆东风大卡,一辆桑塔纳,威风凛凛直奔清水湾。
听说要比武,远乡近邻都来看热闹。打谷场上人头攒动。来得早的稳坐钓鱼台。来得晚的不甘心,使劲往前拱,免不了就要争执吵骂。场上原本划了线,圈住四四方方百多平米一块地当比武场。但一堆人挤来挤去,划线的白灰早就被踩得不成样子。
大师兄一到,眼看这乱成一团的局面,手一挥:“快,维持秩序!本馆弟子,都给我上!”
东风大卡上噗嗵嗵跳下几十个光头黑背心的壮小伙,冲进人群只管推。顿时惨叫声此起彼伏:“鸡蛋,我的鸡蛋!”“***,把凳子还来!”“耍流氓了!哪个摸我的屁股?”
乱哄哄闹了一阵,人群慢慢安静,都看着稳稳地站在场子中间的吴大师兄。今天这位穿得格外精神。一身白缎的武生短靠,青布抓地快靴,腰里还系了条大红腰带。要能再绰一杆亮银枪,丢戏台上不化妆可以直接唱长坂坡七进七出了。
“各位!”
吴大师兄看人来得差不多,四方抱了一个团圆揖,朗声说道:“在下土门拳馆吴家平,不是贫困的贫,乃是平安的平。十年前拜在秦老师父门下,今日在宝地与贵村郭师傅切磋技艺,献丑了!”
然后武馆弟子们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宣传品――饭馆里擦嘴用的那种小纸巾。廉价小塑料袋上印了个打拳的白胡子老头,旁边还有电话。乡里人看这种玩意倒也稀罕,都伸手来要,眨眼发了个干净。武馆弟子们一边大秀肌肉,一边猛派招生广告。一箱箱的宣传品从东风大卡上搬下来。徐虎徐豹一旁看得眼珠子都要掉了。这到底是来助拳,还是跑江湖卖艺?
一时间青水弯村的打谷场就像过年一样热闹。昨天开始一直没敢开店的徐矮子眼看一副太平景象,忍不住又把门板撤了开始做生意。早就热渴难耐的群众蜂拥而上,瞬间买走了无数的汽水和冰棍,乐得徐矮子合不拢嘴。
吴大师兄还在摆造型。徐虎趁人不注意靠过去,悄悄问:“平哥,不是来比武的吗?”
“比啊,当然要比,”吴大师兄奇怪地瞧着他,“这不是先造点声势吗?”
“可是……”徐虎看着满地乱扔的武馆招生传单。
“武馆弟子也是人,也要穿衣吃饭,”吴大师兄说得很实在,“不然光有个名声,喝西北风吗?”他似乎看穿徐虎的不安,一摆手说,“你放心,你哥还是我记名的师弟呢。大家一个师门的,事情肯定要给你办好。om看小说就到~今天绝对要当着全村人的面,把那个郭路打倒,把你们徐家的场子撑起来!”
吴大师兄在场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表演了三套拳,一路刀。喊好的声音几乎要把附近的房顶掀翻。眼看这群众气氛已经调动到顶点,但郭路却迟迟没来。
约定的时间是中午十二点。十一点五十五了,郭路依然不见踪影。于是群众里有人问了:“咋回事?”
“报----告大师兄!”
一个嗓门洪亮的武馆弟子远远跑来,仿佛古代军队中的探马,老远就拖着长腔大叫,“郭师傅说了,久仰土门拳大名,昨夜稍稍切磋,果然名不虚传!郭师傅又说,不必公开比武了,”武馆弟子有些得意地扫视着围观群众,有力地吐出七个字,“他情愿,甘、拜、下、风!”
“啊……”群众发出一阵失望的叹息,准备散去。
吴大师兄满面春风地听师弟报完,笑道:“不比就不比吧。人贵有自知之明。郭师傅深明进退,也是个光明磊落的汉子。”说着又训诫身边的众师弟:“郭师傅既然认输,咱们也要显出风度来,不准上门为难,都听到了?”
众师弟雷鸣般答应一声:“是!”
吴家平满意极了。一切都按照预定计划在进行,完美无缺。他睥睨四方,踌躇满志,仿佛脚下不是小小山村打谷场,而是检阅千万兵马的观礼台。
这时徐矮子小铺里的老挂钟开始敲十二点。铛――铛――
生活就像一锅汤圆,你永远不知道下一颗是甜还是咸。老挂钟的最后一响还没敲完,一个高而略瘦的少年分开众人,走入圈子。他穿一身雪亭镇乡民办高中的蓝布校服,手里拎了一个四棱四角的长方布包,不是郭路是谁?
看见正主下场,群众又开始激动。要走的全都不走了,都盯着郭路,看他要做什么。
郭路一步步走近吴大师兄,紧皱眉头,目光时刻锁在对方脸上。吴家平被他看得有些尴尬,拱手说:“郭师傅,今天这事既然已经过去――”
“慢!”
郭路举起左手,示意不必再说。他一扬手,布包朝吴大师兄飞去。吴家平伸手要接,没想到看似飞得四平八稳的布包刚碰到手,就像活过来一样弹了个空心筋斗,噗嗵跌到地上。本来就是随便打的一个活结,这一跌正好跌开半边。打谷场上几百万双眼睛都看见了,里面是三叠百元大钞,整整齐齐地用橡筋扎住,每叠少说也有一指多厚。
“啊呀呀……”人群中涨潮般泛起一阵惊叹。清水湾的人穷了一辈子,有几个见过这么多钱。
“你昨天喊小弟拿起一万五千块到我家里来,说这次比武,我要是自己认输或者故意输给你,就全部都给我,嘿嘿,”郭路冷笑两声,“不好意思,我从小念,就是认不得输这个字!你出一万五,我就跟你一万五!吴家平,这里有三万块钱。我们哪个赢了,哪个就拿起走,敢不敢?”
三万元啊!节约点起一幢屋都足够了。围观群众听得眼珠子发红。有人悄悄地问:“郭家啷个有那么多钱?”其中知情人立刻回答:“这都不晓得,肯定是他们家三个娃儿的抚恤金噻。郭家老两口看得比命都宝贵的,想不到居然舍得拿出来,啧啧。”
吴家平脸上的笑容渐渐僵硬,好一会儿才拱手问:“郭师傅,你是认真的?”
“废话嘛!来不来一句话!不敢就捡起你的一万五,趁早给老子爬。”郭路不屑地摆摆手,像在赶苍蝇。
事到如今,已无退路。吴家平出场如此高调,这一刻要是认了怂,直接可以自杀了。他铁青着脸,缓缓拉个架势开始走圈。一双蛇眼精光四射,死死盯住郭路。郭路慢慢地跟着转,双腿轮流作轴。吴家平走得很慢,郭路转得更慢。
有个武馆弟子趁郭路转到背面,偷偷地想去捡装钱的布包。忽然郭路回头扫了他一眼,吓得那人浑身一颤、连忙缩手。但没想到,郭路根本没理,又把头转回去了。武馆弟子又等了两圈,渐渐地**再度压倒恐惧。他想,这打谷场上老子清理的光溜溜的,隔着七八米远,你就算想捡个砖头来焊老子,也要找得到嘛!就这样他的指头离布包越来越近,还有一尺……半尺……一寸……好!
刚碰到布包,这倒霉鬼就听郭路在那里冷笑。
“找死!”
郭路猛力一跺脚!喀嚓!脚上的千层底布鞋和细石夯平的地面一齐碎裂,瞬间石渣乱溅。紧接着反脚一踢!一块碎石飚射出去,小而尖利,正中那想钱想得发疯的武馆弟子。
啊――呀――呀――
那武馆弟子紧紧捂住脸,痛得大哭大叫。几个师兄弟冒死上来拖了人下去一看。好家伙,满嘴淌血,上下四颗门牙全碎。这牙疼连着心,四颗大牙的神经血管一起粉碎,真痛得那武馆弟子像疯了一样。
目睹这一跺一踢,吴家平顿时脸上变色。真功夫!这是绝对的真功夫,和跑江湖卖解的空手碎红砖有云泥之别。清水湾的打谷场每年被无数连枷拍来拍去,要论光滑平整严实,县上的水泥大马路也未必赶得上。这种地面都能跺出个坑来,那脚已经快赶上采煤的冲击钻了。而且反脚踢出碎石,不偏不倚正中门牙,这火候、这准头、拿捏得简直不是人!
吴家平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最大的长处就是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懂得命比面子更值钱的硬道理。他心思一转,立刻决定收蓬下台。于是收了架势,潇洒地一个抱拳:“郭师傅果然好身手,小弟认输!”说完转身就走,地上那三万块,瞧都没有瞧一眼。带出来的武馆弟子们也称得上训练有素。几十个人就像一人似的,看大师兄一走,跟着哗啦啦走得干干净净。
所有人都敬畏地看着郭路。看他慢吞吞地捡起那个装了三百张红票子的布包,数了数,懒洋洋地回家。
徐豹咬着牙挤出人群。脖子后面凉凉的,不用回头也知道是郭路轻蔑的目光。他恨恨地想,等着吧、郭老三。总有一天,老子要你爬在地上求饶……
来如下山猛虎,去似农场小鸡。
东风大卡和普桑灰溜溜地回到出发时的茶馆兼饭馆。刚一下车,吴大师兄就把徐虎拉到雅座,顺手关紧了门。徐豹并没上车,也许回家了。徐虎也懒得叫他再过来浪费时间磨嘴皮子。反正这来势汹汹的土门拳几爷子,看起来也不过是样子货。
“平哥!”
刚进门徐虎就朝椅子上一歪,脸色难看,“你说来给我们找场子,就这样子找法的嗦?我哥给你们三万,你就拿一万五去买他放水?啧啧,我看我哥这笔钱真是丢到了水里头。还不如拿去省城,找个道上敢收钱的袍哥来,一刀做翻他龟儿子划算。”
吴家平倒也不慌,慢悠悠地倒了两杯茶,抿了一口才说:“虎哥,你不要着急。其实我有两手准备。”
“啥子准备?”
“他今天要是肯收钱,配合一下大家把戏演完,说明他懂进退,通人情世故。接下来我们讲点江湖义气,随便就搞定了――这是方案一。”
“那方案二呢?”
“虎哥,今天你也亲眼看到了。这个娃儿小小年纪,仗到自己功夫好,硬是四季豆炒鹅卵石――油盐不进!没办法,台湾歌星郑智化都说过,给脸不要脸,只有垮下脸。方案二的宗旨就是两个字,弄他。”
徐虎肚子里想:你个方脑壳,硬要玩那套仁义道德,最后还不是拉下面子来开搞,切――
不过鄙视归鄙视,土门拳武馆这几十号精壮汉子的确是战略级的武力。既然吴大师兄决定抛弃幻想来硬的,徐虎也有了点精神。在他看来,这才总算是走回正路上了。“准备咋个搞法?”他不知不觉话音里带了点急切。
吴家平看他一眼,低声说:“埋伏。”
“在哪?几时?”
吴家平一笑:“这个就要请教你了,虎哥。”
“好,”徐虎其实早有腹案。既然问到,他也不推辞,“明天是星期天,他下午要到学校去。从青水弯到中心校要翻过野羊山。这个家伙有盘山大路不走,最喜欢翻山越岭练脚劲。他经常走的那条小路,我早就勘察过好久了。其中有个一线天,两边都是断崖。我们就在那里埋伏。村口喊几个小弟盯到,他一出来就打我的手机。这边准备好家伙。等他进了一线天,我们把两头一堵,冲下去弄死他!”
吴家平干笑两声,“虎哥,你要弄清楚,我们是开武馆,不是做杀手的。外头那些人基本上都算身家清白,公安局没挂过案底。你喊他们打架没问题,杀人?恐怕不行。”
徐虎不肯死心:“有啥子关系?雪亭镇乡斗殴死个把两个人,简直连新闻都算不上。我们都不得报官的。草席子卷起朝大山里头一埋,哪个晓得?”
吴家平还是摇头:“虎哥,你还是该到县城,甚至省城去看一下。打打杀杀不是说不需要了,但我们社会上混的,全靠耍大刀片过日子,不得行!要正规化、公司化,要靠包装!好多老头老太,到我们武馆来学打太极拳。我们照上随便教两下,每年就是好大一笔收入。杀人?这种事情要是传出去,我们武馆的牌子不就垮了。哪个敢把娃儿送到杀人犯开的地方学功夫喃?”
徐虎大失所望:“那你还说弄他,还说埋伏,弄个锤子!”
“虎哥你不要着急嘛。我跟你说,杀人放火这种事情,不是每个人都敢干的。而且有些时候,就算那个人敢干,你也不一定信得过他。你说、我说的有没得道理?所以说,关键在于选人。”
这下徐虎再傻也听明白了:“你是说,你手头有人?”
吴家平笑得一脸高深莫测:“有,当然有。为了方案二,我带了四个人来。个个都是跟我跟了好多年,受过我恩惠的铁杆兄弟。他们胆大心细,口风又紧,做起这门生意来,那真是万里长城浇水泥――绝对的靠得住。现在唯一的关键,”他把三个指头一搓,“就看虎哥你咋个表示了。”
接下来是艰苦的讨价还价。吴家平坚持认为这一票已经超出当初徐龙的委托范围,必须加钱、加大钱。具体来说,土门拳馆加上吴大师兄一共出五个人,每人一万,工伤另算。而徐虎则认为这一票也是在为武馆找面子,不能光是自己掏钱做冤大头,所以一人三千已经是底线。两人争得口干舌燥,喝了**十碗酽茶,最后在六千上终于说拢。吴家平又提出要先给钱,而且上山的装备必须由徐虎提供。徐虎也动了个心眼,说钱由他统一带上山,事情一成,当场结帐。吴家平想想也行,就答应了,但又提了个条件:他要独得一万,绝不打折。
“虎哥,万一事情发了,我就是主犯。他们最多关二三十年就放出来,我肯定要被敲沙罐的。顶起这么大的风险,我才拿你一万,不多嘛。”
徐虎心想三四万都出去了,也不怕多掏这几千,就一口答应。两人计议已定,开两瓶干啤,拿着瓶子直接碰了一个,心照不宣地哈哈大笑。
吹完一瓶,吴家平又说:“虎哥,今天我观察那个家伙,发现他脚劲相当之好!我不晓得你说的那个一线天有好陡好高,就怕他到时候三蹿两跳就上来了,反倒把我们的人打得个落花流水。咋个办?”
“陡嘛、确实也不算很陡,主要是拱出来的红砂石太多,太好爬。高也最多只有四五米高……硬要爬还真是爬得上来,”徐虎沉思,反问吴家平,“那平哥你说、咋个搞?”
“很简单,准备点汽油。”
“汽油?”
“你找几个塑料大桶,灌满了给我带上山。先把两头堵好了,提起汽油朝底下一倒,再准备点棉花铺盖之类烧得快的东西丢下去,”吴家平笑嘻嘻地说,“他就是神仙,也爬不上来嘛。”
徐虎不觉对吴家平刮目相看:“好狠,诸葛亮火烧藤甲兵啊?”
计议已定,当下吴家平出去安排人手,徐虎去筹备上山的装备。
晚上吴家平让不知情的武馆弟子第二天全都回县城,只留下事先选定的人。这四个跟着吴家平做过不少灰色买卖,一看被留下,都知道又有活干,精神都是一振。吴家平让他们在一个房间里集中待命,等徐虎把装备搞来,立刻行动。
徐虎出去转了一圈,带回来六把上好的钢砍刀,六套绑腿,两大桶汽油。
“就这些?”吴家平看着他问。
徐虎被看得莫名其妙,反问:“你说的不就这些吗,还要啥子?”
吴家平叹口气,一伸手说:“虎哥,你给我五千,我马上去县上整点装备回来。有个搞驴友用品的跟我是兄弟,只收成本价。”
徐虎如数掏了钱。吴家平带了个小弟,上普桑一溜烟走了。这一去半夜三点才回来,喊房间里打着牌待命的几个人下来搬东西。徐虎看着吴家平带回来的装备,感觉真是开了眼界。登山靴,防蚊剂,防风点火器,压缩干粮,矿泉水,ps定位器,步话机,手动油泵……甚至还有一顶帆布帐篷。
“路上我查了地图,郭路走的是废弃的古代兵道。所谓一线天,其实就是垮了的野羊山巡检司路卡。他下午才上山,我们还有十几个小时。大家先睡一下,凌晨五点出发,先上山占据地形好做准备。虎哥,你安排人手把郭路盯紧点。他啥时候出门,走到哪儿,要随时打手机跟我联系。对了,野羊山上可能没得基站,手机信号不好。我多买了五台步话机,你分给下头的人。差不多五百米安排一个,要是手机不通,就靠这个联系。”
吴家平安排好一切就走了。县城来的人硬是不一样,见过世面,啥子都想得周到!望着绝尘而去的普桑,再看看桌上五台步话机,徐虎佩服得五体投地。他叫了四个机灵的小弟,一人发下去一台。“你在郭路他们家外头那个山包上,你在村口徐矮子的铺子外头,你在公路上山的那个岔路口,你在二道拐那里,”他一一吩咐,“看到郭三娃出来,要跟上。随时步话机联系!”
朱树林的二儿子朱向阳,一身肥肉,绰号叫朱肥膘的,弱弱地问:“虎哥,你又要喊人埋伏起来打他嗦……”
徐虎啪地赏了他脑门一巴掌:“关你屁事!好生看紧点,到时候有你的好处。”
“要是被他发现……”
又是一巴掌:“猪脑壳,你就不晓得放他走出几百米再跟?”
等小弟各自出发,徐虎索性也上了山,就在三盘梯那里蹲着,离吴家平几个埋伏的地方直线距离不到三百米。那五个人不知道在修什么机关,搞得步话机里叮叮咣咣的杂音很重。徐虎不耐烦,索性按掉音量,躺在草地上休息。雪亮的六三军刺插在离右手不到十公分的地方,静静地陪他。
步话机上小红灯忽然拼命地闪,有信号。徐虎抓过来按开音量。滋滋的电流声里,一个声音怯怯地说:“喂?喂喂?我、我是朱……”
“不用说了,晓得你是猪。有啥子情况就直接讲,快点。”
“郭三他出来了,已经走过打谷场,刚刚过了徐矮子的铺子,正要上公路。”
“好,注意跟着,不要被发现,到了岔路口再找我说话。”
其实刚一出门,郭路就发现有人在后头盯梢,但他懒得管。翻过山到了学校,还要赶快去买饭票。食堂下班又早……他忽然想起食堂的饭菜,要一斤多给二两,绝对管饱,心情顿时大好。
朱向阳偷偷躲在大树后,伸出半张脸窥探:“他上了公路……正沿到白线往前走……在急弯那里下到路边草里头了。不晓得,不晓得他下到草里头干啥子……咦,不见了?虎哥,人不见了!咋个办?”
徐虎在步话机里大骂:“朱肥膘,你娃肥肉长到脑壳里头了吗?要不要我给你弄两斤出来熬油?不见了?不见了还不赶快追上去?”
“万一、万一被他看到我――”
“你就躺在地上假装成一坨屎嘛!猪脑壳,不晓得随便扯个谎?”
朱向阳被徐虎逼得没办法,畏畏缩缩地往前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