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慎还未被关进郡狱中,而是被控制在家里……大厅里,被一群人看管着。
往昔,这里是他设宴招待宾客之地,没有明确表示与王家交恶的时候,交往之人络绎不绝,而今除了可以称作心腹的孙润年等人会经常过来,其他人却逐渐断了来往,便是义兴许氏的家中,至今也没有消息传来。
事实上,对于家族,许慎是不抱希望的,在众多世家之中沦为玩笑的义兴许氏,是出了名的势利,凡是对家族不利的,都会果断地抛弃,义兴周氏便是前车之鉴,而如今,许慎又是如此,哪怕他本身出自义兴许氏,可如今看来,也算是被抛弃了。
就在刚才,会稽虞氏的叔侄两人也在,虽然进行了交谈,虞子美也一如既往的语气,并未因为亲手将许慎抓住而有所变化,甚至还微笑着表示:虞南子还是会嫁入许家……这个意思多么明显,朝廷的处置并未连坐许慎家人,但放眼望去,许慎的儿子……不说也罢,这是分明在表示,许慎你完蛋了,你的家产就是我们虞氏的了。
许慎只能吃闷气,尽管说内心中,全是苦涩。
一步错,步步错。
他能抱何希望,大厅空旷,那些文玩字画等值钱的物件儿,早已转送给温氏兄弟以及虞氏他们作为谢礼,所以他被困在中央位置,向四周张望,全是看守者,抛开原本的身份不说,就他自己而言,无非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中年文人,能从这些武卒的看守下逃出去?
显然是不可能的。
他只能一个人愣愣地坐在那里,透过窗户向外面看着,望着那蓝天中,缓缓移动的云彩,甚至连思考都不在思考,实在不觉得谁能来就自己——身为郡守,在他的仕途生涯中,还从未见过那个谋求造反被抓住的人逃脱过。
外面突然有些喧哗,不一会儿,门被打开,一个女人走了进来。
并不算美丽的女人,岁月在她的身上刻下了不少痕迹,与府上的那些歌姬舞姬有着很大的差距。
“郎君。”中年女人停在许慎身前,抿了抿嘴唇,叫出名字之后,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许慎确实有些惊讶,想不到在他最失意的这个时候,一直被他冷处理的结发妻子张氏却出现在眼前,他抬起头,看向张氏,见到她遮住阳光,身后一片光芒,面容却有些阴暗,阴暗到连皱纹都模糊不清,这个女人仿佛又恢复了年轻一般。
“你怎么来了?”半晌,他忍住胸腔的涌动,努力睁着双眼,避免眼泪流下来,“朗儿他们呢?”
“朗儿在他的房内,外面虽然也有人看着,却能自由走动。”张氏并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过来,只是目光有些呆滞地从许慎身上移开,看了看围在他身边的武卒。
许慎有些不耐烦,低下头,似乎被一直冷落的妻子看到如今的下场,让他非常不爽快,声音冷冷的道:“看完了吗?看完就走吧。”
“嗯。”张氏没有拒绝,点点头转身就走,然后在门前停住,头也不回,轻声说道,“方才,文嬛趁乱逃了出去,也不知道现在情况如何。”
许慎笑笑,没有作答,关于那个小妾文嬛,若是发现不了她最近的变化,自己就真成傻子了,走了也好,不用惦记着。
他不知道自己要等到什么时候去,也不知道外面到底是什么情况,孙润年是不是对王家动手了;许恒是不是已经和自己撇清干系了;普祥真人得知了自己的消息,会是什么反应;家族那边,又是何种想法,真的要把自己抛弃么……都不得而知。
时间过得很快,透过窗户,光芒越来越暗淡,除了临近黄昏的原因,天色也有些变阴了,云彩越来越多,却阴沉沉一片,未被色彩渲染。
门再次砰的一下推开,随后,就看到王凝之走进来,不过并没有打算说话,在这里转了一圈,就打算离开。
“是为了表明自己胜利者的身份吗?”从王凝之进来起,一直到他要离开,许慎的目光一直打在他身上,半晌才开口询问。
摇摇头,王凝之走近许慎,在那个方向,顺着许慎的目光,看向窗外,并没有许慎想象中笑得很猖狂,反而是有些怜惜地说道:“没什么值得骄傲的,我也是被迫才出手,不是么?没有许琏那档子事发生,你我本就没有多少交往的机会,更不用说结仇,只是老许啊,你真的走错了,个人意识太强,偏偏觉得一开始受到些许牵连,就想要对王氏动手……”
“那只是一个契机。”许慎打断王凝之的感叹,“因为王家扳倒了义兴周氏,让许氏成了笑点……不过,王叔平,你作为一个学堂先生,实在是有些屈才,你该去为官……”
王凝之摆摆手,有些嘲讽地一笑:“这个时代的官吗?算了,像我这么懒散的人,教教书什么的过一辈子就好。”说完也不等许慎继续说话,转身离开,同时对周围那些武卒说道:“你们去吃晚餐吧,换一拨人进来。”
武卒应声,跟着走了出去,关上门,空荡荡的大厅只剩下许慎一人,被反手捆绑着手脚,即便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手脚发麻,也没办动弹一下,倒也不担心会逃走——许慎尝试了几下,没办法解开,只能作罢,继续抬头看天。
没过多久,一行四个武卒走进来,许慎随便看了一眼,见第一个是个新面孔,就没怎么在意。
然而预想之中的安静一直没有到来,这些武卒进来之后没折腾出来大声音,但窸窸窣窣的声音却一直扰他清净。许慎看过去,看到熟悉的面孔,眼睛瞪大,吃惊地说道:“夫人?”
四个武卒:张氏,门房老头,以及两个陌生人,说是陌生人,如今仔细辨认,却也能看出是原本府上的奴婢。
“嘘……”张氏示意他噤声,然后一边帮他解开绳子,一边说道,“快把衣服脱下来,换上这身……刚才那四个人已经被打晕了,一时间不会被人发现,郎……君,你快点,钱午会带着你出去的。”
“夫人……”许慎有些手脚发凉,对眼前发生的这一切有些目瞪口呆,同时觉得十分荒诞——这是被自己冷落多年的妻子,原本十分不和,却在自己落难之时,冒如此大的风险,反观自己所疼爱的小妾,却自己率先逃了出去,这对比真是让他心凉。不过好在他知道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急忙在张氏的帮助下将外衣褪去,穿上一身武卒的衣服,然后看着张氏指着当初被自己无意收为奴婢的门房老头钱午。
钱午,或许直到现在,自己才知道了他的名字。
“你赶快走,钱午对府上的路径很熟悉。”张氏将许慎脱下的衣服披在自己身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能逃就逃,这边不用担心,你……一定要活着!”
许慎重重地点点头,跟着前面带路的钱午,从偏门走出去,却没看到守卫,不知是被解决掉了,还是根本就没守卫,他来不及多想,就跟着钱午跑动。
钱午虽然年老,走路却有些迅速,而且对田庄无比熟悉,哪里有人似乎也摸清楚了,遇到人了就走慢点,就算是被盘查询问,也能应付过去,就这样,一路惊心动魄地走到很偏僻的区域,这里距离奴婢居住的地方很近,越是靠近越是散发着一股臭味。
直到前面的一个半人高的小口露出来,钱午停下身子,气喘吁吁地说道:“郎君不要介意,平日这里只有清理茅厕的小人会从这里进出,并没有其他人知道这里,从这里出去,有一条小道,顺着小道走,就能走出去。”
“你……”
“郎君救过我的命,如今只是我救郎君一命,并无不妥,郎君不要纠结,快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