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王雱的道
假日客栈的午餐丰盛而昂贵,虽然因为敬重王雱学者的身份,客栈东家打了不少折扣,但即便如此这一顿午饭的价格还是让王义小小的吃了一惊。
之所以没有大大的吃惊,是因为自从来到这个城市后让他吃惊的事已经太多了。
王雱主仆下午去上海书院的行程很顺利,假日客栈的东家为他们安排了一辆很豪华的马车,当然舒适程度也足以配得上他书院先生的身份。
假日客栈离书院很近,主仆二人还没有完全欣赏完这辆马车精美的内饰就已经到达了目的地。
正是下午学生上课时间,书院里显得颇为静寂。
微风轻扶细柳,山石掩映草堂。
间或从各个学堂窗里传来师者传道、学子问疑声,除了没有朗朗诵经读书的桥段,这里简直就是王雱心中最美妙的所在。
“唉!如若张氏不是处事乖张,曲解圣人教化之道,到当真是一代英主。”
望着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心里暗自感叹着,王雱来到了书院教务楼。
上海书院山长胡适文三十余岁年纪,身材即不高大,也毫无儒家子弟的清隽挺拔,但面相很是温厚,脸上堆满了亲和的笑容。
“先生不辞劳苦前来赐教,胡某有失远迎,还请恕罪则个。”
“山长太客气了,王雱年少识浅,哪里敢为人师,这次只是想来再听听诸位大贤的高论而已。”
“呵呵,咱们也别客套了,王先生家学渊源并对诸子百家颇有独到见解,上次在流球一会,听先生对老子之言很是精通,胡某很是佩服。这个书院虽然建筑精美宏大,可师资却比不上流球、辽东书院。这次能请到先生来我这里讲解老庄之学,当真是我书院之福……”
王雱对貌不惊人的胡适文很客气,他可是清楚眼前这个家伙的文笔有多尖刻。
在流球书院求学期间,报纸上胡适文的评论虽然和王雱自小所学的理念颇有冲突之处,但能用白话文写出犀利文章,坚持站在奸商对立面为底层百姓请命的风骨还是很让他敬服。
能得到胡适文的邀请来这座当时规模第一的书院讲学,对于颇有魏晋狂士性格的王雱来说也算是一个大大的惊喜。
当然,他内心也清楚,对方可能更看重的是父亲王安石的名声。
看着王雱谦和又不失洒脱的模样,胡适文心里暗自赞叹。
和王雱所想的不同,上海书院这次请王雱来代课讲解老庄,和他名家子弟出身没有任何关系。
当初在流球书院,王雱在学问上扎实的功底,独到的见解,都给书院人文学科的老师留下了深刻印象。尤以他提出的“孔、老相为终始”论尤为让胡适文等儒家叛逆心折,当时因为大宋刚刚在与流球奸商在战争中失利,致使两派立场各异的学者无法抛却家国牵绊论道。
但今年初,上海书院草创,胡适文被书院东家联合会聘请为第一人山长,他针对书院中对老庄学说精通的学者不多的现状,做出了聘请王雱的决定。
两人的交流在相互都怀有敬意的情况下进行得很融洽,在简单介绍了书院面前的情况后,胡适文安排王雱在这座规模宏大的书院里进行一次走马观花。
上海书院作为这座城市的骄傲坐落在城北,占地近两千余亩。在建筑设计上,因为有琉球书院和辽东书院的经验,所以显得极为大气。
这座论占地规模当世第一,设施最完备,条件最优越的书院王雱是早有耳闻,来到书院后的所见所闻也印证了他早先的猜测。
走马观花自然看不到太多的阴暗面,这座号称占地面积建筑规模天下第一的书院其实目前更像一个建筑工地,相当数量的分院都还停留在建筑图纸上。
著名学者或是著名学者的儿子,大宋进士王雱即将坐而论道的课堂当然已经收拾出来了,这是一个陈设简单但很使用的课堂。
昆仑奴大陆特产的紫杉木讲台,青玉镇纸,背后洁净的黑板。
王雱站在目前空无一人的课堂里,不禁对即将到来的传业授道心驰神往。
他知道紫杉木等看似简单陈设物品的价值,这中间紫杉木是远洋海船用作主桅的最好材料,一跟商号的原木价值不了千金也差不了多少。
“圣人之道原是一致的,但其所处时代不同、考虑问题的角度不同,因而其言相异。其言虽异,但因同出于一道,所以又如首尾一样是可以互相衔接。”
“世间所谓大儒只是看到圣人言谈之间的差异,却忘了孔老之说原本是同宗同源,就如四季更替一般,治世乱世所学所用原本就大不相同。”
“正是尧舜至于先圣,建立了完备的典章制度,不正如夏季之灿烂与荣华吗?但盛极则弊生,礼乐形名在现实社会中逐渐变成一种形式主义,甚至被严重异化,所以老子要否定它们,以期人们复归于素朴之本性。”
“老子之说与儒家之言并非冰炭不容,就如秋天不是为了反对夏天一样。夏天必须发展到秋天才能成岁,礼乐文明也必须向人的本性复归才能合道。”
在心里暗自对不曾见面的学生讲解胸中所学,望着空荡荡的课堂,王雱突然感到一丝极度的满足。
“难道我当真是以教书为喜乐之事?难道我忘了大宋目前的内忧外患?难道我就这样安心看着父亲独自支撑这将倾的大厦?”
王雱心里的疑惑没有人可以给出答案,如果他晚生千年,他会知道,对于学者来说,还有另一种选择。
但是在这个时代,学者不当官就无法实现自己政治理想的篱笆已经扎的很坚实了,他已经无法避免自己的命运。
注:王雱的《老子注》,十七这一段时间看了看,其中的思想颇有辩证法的影子。
王雱的故事也许是个极具中国特色的悲剧,他身上的热血冲动和对政治斗争认识之简单幼稚已经注定他从政之路会充满了艰辛,也注定会以悲剧收场。
天才横溢的王雱,思维灵敏尖锐深刻的王雱,不通礼法恃才傲物的王雱,人品卑劣用心很毒的王雱。
究竟哪一个王雱更接近历史的原貌我们今天已无从知晓,但从他遗留下来的诗句和文章看,他无疑是个了不起的学者,当然智商高并不代表他的情商政商也高,史书上关于王雱如何阴险狠毒无理蛮横的记载…十七看来很废材。
一个人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见客自然是没礼貌,但这绝不能说他人品卑劣。引用上古先王“征诛”四凶的例子打击保守派也不能说他凶残暴虐。
当然王雱不是一个好人,也许这世界是原本就不存在完全意义上的“好人”,但他知道自己的目的,有自己的坚持,至少怀着一个还算像样的政治理想为之奋斗并毫不退缩。
他的敌人是整个世界,但王雱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