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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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再念一次!"这句话从席予希牙缝里冷冷迸出。

  还要再念一次!?陈文庆苦着脸,照着传真一字不漏的念着:"贺妮妮因个人生涯规划,请准予即日起离职。"

  砰!席予希用力一拍桌,将陈文庆吓得往后跳了一大步。

  这封传真是贺妮妮半夜传来的,席予希一进出版社就听到这个消息,马上叫陈文庆将传真拿来。她竟然真的说离职就离职!?

  "我不准!"

  "呃……"陈文庆擦擦汗,"报告执行社长,贺妮妮'已经'没来上班了……"在他凶恶的瞪视下,赶紧改口:"是的,如果见到贺妮妮,我会转达您不准她辞职的意思。"

  "把传真放下,出去。"

  陈文庆如获大赦地冲出办公室,而执行社长有史以来第一遭大发雷霆的消息立刻传遍了整间出版社。

  席予希瞪着那张只有寥寥数语的传真,抓起西装就往外走。

  好个贺妮妮!

  席予希到贺家狂按电铃,许久,一个妇人由门缝里冒出头,看到凶巴巴的他,怯怯地说:"如果你要收账,请留下资料,我们会尽快解决。"

  这妇人的眉目之间跟贺妮妮有几分相像,席予希说:"我不是来收账的。方便让我进去一下吗?"

  贺母双手拉住前襟,瞪大眼睛说:"那你是来找贺旺德的?对不起,他现在不住在这里了!"接着加重语气说:"以后也不会再出现了,我们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了!"

  席予希举起手,捺住性子对贺母说:"伯母,我是妮妮的朋友,请问她在家吗?"

  "妮妮啊?"贺母这才后退,把门打开,"请进。"

  她双手握在身前,"妮妮出差去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耶!"

  出差?他正皱起眉头,房间里突然走出一个表情严肃的女人,说:"妈,你去休息吧!让我招呼客人就好了。"

  贺母说:"没关系,这点小事我还可以做,你们要忙出版社的事已经够辛苦了!简单的就让我来分担吧!"

  贺依依还没说话,贺盼盼也从房里走出来,"妈!医生说你要多休息,你忘了吗?你先好好休息,等身体恢复了再帮我们好不好?"她揽着母亲的肩,半哄半推的将她带入另一间房间里。

  客厅里只剩席予希跟贺依依。

  这个戴着眼镜、发髻一丝不乱的,想必就是妮妮提起过,那个个性严谨的大姐;而身材高挑、举止妩媚的应该就是她的二姐吧!看来贺母并不知道妮妮已经离职了,而她们知道。

  席予希单刀直入的问:"妮妮呢?"

  他亲密的称呼让贺依依轻轻地挑了挑眉,不着痕迹地审视着他。果然是个出色的男人。

  她转身往房里赚"这里说话不方便,请跟我来。"

  走进房里,才发现这是一间凌乱的办公室,桌上堆满了刚印好的书及尚未排版的稿件。

  贺依依淡淡的说:"有些乱。"然后随即切入问题,"你就是让妮妮愿意离职的原因?"

  席予希的俊眉牢牢打了个结,"她的离职与我有关?"搞什么?她要维持公事关系也由她了,难道他还不够顺着她?

  门开了,贺盼盼走了进来,"妈已经吃了药,睡着了。"

  贺依依点头,走回座位,"那你跟他说吧!我很忙。"

  忙?他丢下几亿元商机的版权会议来找人,而这个把家里当成办公室的女人居然说"她很忙"!?

  贺盼盼说:"我们家的出版社发生了一些问题,昨晚我们都决定辞掉原有的工作回家里帮忙,而妮妮也答应了。"她又补一句:"毫无挣扎的答应了。"并满意的看到他的脸色更加沉郁。

  "我不准!"

  贺依依对他的话微微挑眉,继续低头忙着。

  贺盼盼对他口气里的狂妄不以为意,嫣然一笑,"如你所见,现在这个出版社只有我们姐妹撑着,正巧妮妮愿意回来帮忙,我们没有理由拒绝。或许……你愿意告诉我们,你跟妮妮之间发生什么事了吗?"

  席予希不愿意多谈,只想赶快找到她。"她现在在哪里?"

  贺盼盼不着痕迹地看了眼无意帮忙的大姐,决定继续试探他,"你纡尊降贵地来找妮妮,是为了公事还是私事?"

  即使她们是她的姐姐,他的耐性也已经用尽,"如果在这里问不出消息,我自己去找。"

  "等一下!"贺盼盼喊住他,"你对妮妮是认真的吗?"

  "无庸置疑。"

  贺盼盼稍稍松了口气,又说:"问题是妮妮知道吗?"

  席予希半转过身,"她不知道吗?"他从来没想过她会不知道!

  看着讶异的他,贺盼盼叹口气,"我想她是不知道,要不然也不会说离开就离开。虽然家里确实需要帮忙,但也不是非要她辞职不可。更何况她还决定自己照顾住院的父亲,除非路走绝了、心如槁灰,否则我们都不会想去面对父亲的。"

  她以为自己可以把父亲藏起来,默默扛起照顾的责任,却没想到她们早就看出她的不对劲。之所以不说,是因为眼前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等出版社上了轨道,她们就会找她说清楚的。

  坦白说,对妮妮会作出独自照顾父亲这个决定,她们也感到惊讶,她们对不负责任的父亲没有那么深的感情。妮妮会决定一肩担起照顾父亲的责任,想必也是因为感情上受了伤,才会作出这种决定。

  虽然她说的轻松,但听得出来她们对父亲的评价始终不脯席予希暗自记下要找人查查这一家子究竟是怎么回事。但目前最重要的是,先搞清楚妮妮的心!

  他耙耙头发,"她不知道?怎么可能!"他们不是最佳搭档、最好的朋友吗?她总不会以为男女之间真的有纯友谊吧!况且他们都发生关系了,难道她以为他是哪种闲来无事会随便跟女人上床的人!?荒唐!

  他,"不可能!她亲口说过爱我的,不可能不知道我对她同样认真。"

  贺盼盼浅笑问道:"那你跟她说过你的心意吗?"

  "我——"席予希哑口,"她应该知道的。"

  "这些都是你以论。但女人跟男人最大的不同是,女人是用情感在谈感情,跟男人用理智判断是不一样的。"贺盼盼顿了顿说:"我想,妮妮并不知道自己在你心目中的地位。"

  会吗?席予希瞪着她,她这么说好像这一路走来,他们都是在互相揣测彼此心意间度过。

  他的心意一直很明确,从第一次采访,他决定帮忙她时,就对她有了好感,随着相处时间增多,她的天真与善良更让他深深喜欢,更何况她对他的细心照顾,他不是没有看在眼里的。

  如果没有认定了她,怎么会让她照顾,绝对会避之惟恐不及的!他对施君仪的避而远之她也看见了,应该都明白的呀!

  但,仔细回想……那天早晨她的态度确实很奇怪,也正是因为在发生关系的第二天她的态度立刻变得疏离,让他不高兴,昨天在KTV才会对她有些冷淡,这也是顺着她的要求公事公办。

  贺盼盼打断他的思绪,"妮妮的心很单纯,只要你对她好一点,她就会死心塌地的对你好。我想她会离开,想必是经历过太多次的伤害,让她终于看破。也许,你没有确实表示出对她的在乎。"

  席予希看着她,却不知该如何反驳。他是没有在言语上确切表达出来,也许,就是因为他以为她懂,才会让她陷在不确定之中。难怪最近她的情绪转变得好快!

  "我会找到她!"

  "我们刚接下桃园旅游服务中心的导览摺页。"一直沉默的贺依依忽然开口。

  席予希不解的挑高眉毛。他知道有些私人会接下承做导览摺页的Case,如果她们这家小出版社也接下这种案子倒不慎得纳闷。

  只是,为什么要告诉他?突然,他灵光乍闪:

  贺盼盼撩发浅笑,说出他心里的答案:"妮妮现在在北横。"

  他的视线瞄到她扬起的手腕内侧有几道刀痕。割腕!?

  注意到他的注视,贺盼盼不着痕迹地放下左手,脸上依然带着笑意。

  仔细望着她的眼里,发现她的眼睛里有着深深的愁绪,怎么有人能将情绪隐藏得如此深敛?席予希看着严肃的贺依依与虽然带笑,却不开心的贺盼盼,很庆幸他的妮妮比她的姐姐们率直。

  怎么样的家庭环境会造成她们姐妹这样迥异的个性?他该深入探索这个妮妮从没提起的部分。

  "谢了!"有了既定的方向,席予希环顾了一下乱七八糟的房间,"需要帮忙吗?我可以提供任何帮助,包括资金以及人力。"

  "谢谢,但我们想靠自己。"贺依依坚定的说,贺盼盼也点头认同。

  "好吧!"他留下名片,"如果有需要随时都可以找我,不必客气。另外,如果有妮妮的消息,也请立刻通知我。"

  其实,旅游服务中心给的资料及照片很齐全,不需要贺妮妮再跑一趟北横,但心里仿佛有道声音呼唤,她就是想再走一趟北横,甚至不惜借口说要找更好的景点拍照。想起大姐镜片后了然的眼神,她有些心虚,却还是坚持。而贺依依也不阻拦,便让她来了。

  贺妮妮将车子停在北横入口的加油站加油,上一次也是跟他在这里加油。那是从东眼山采访归来那天,加完油后他随口问要往哪条路赚贺妮妮顺手一指说,左边往大溪,右边往宜兰,我们去宜兰买蜜饯好了!

  他们都不知道那条路是往北横去的。

  ",油箱加满了。"加油站人员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

  贺妮妮喃喃道谢,甩甩头,甩去所有与他有关的想法。

  弯入北横,路旁景色依旧,只是时序已春天。真快!上回来时还很冷呢!

  上回他们误入北横,一路上越走越冷,第二天才知道那里竟然下雪了。降雪前的拉拉山气温好低,毫无准备的他们却玩得很开心,跟原住民一起喝水蜜桃酒取暖,脸是红的,心是热的。不像现在,虽然车外是一片春意盎然,她的心却暖和不起来……

  不知不觉地,泪水又模糊了视犀贺妮妮有些负气地擦去泪水,第无数次告诉自己不要再想他了!现在该担心的是父亲的问题。

  不敢让姐姐们担心,她只能先向银行贷款,好支付安养中心的费用。家里出版社的工作也不能不帮忙,经济压力逼得她什么都不能想,现在只希望能跟姐姐们把出版社做起来,至于感情……

  从决定照顾父亲那时就注定要放弃了。

  车子弯入上巴陵,路越来越狭窄,她才发现自己居然不知不觉循着曾经跟他走过的路走。唉!就算做个告别——告别这段痴恋吧!

  她才下车,部落里便走出一位满脸笑意的原住民!

  ",来卡拉玩喔?要不要去看神木?"

  "卡达,你不记得我啦?"贺妮妮微笑说着。

  卡达露出缺了门牙的笑容,"啊!我记得的啦,上次你跟一个先生有来过啦!就在我家喝酒,我们还聊得很开心,我居然给忘记了啦!"他比比深色的车窗玻璃,"你男朋友没来喔?"

  贺妮妮脸上闪过一丝黯然,"没有,今天是我自己来的。对了,我想到上回你带我们去的那棵大神木那里拍照,可以吗?"

  "可以呀!"卡达领着她走向自己的车,"今天只载你一个漂亮,我用新买的休旅车来载,不要坐老爷面包车啦!"

  "那就谢谢你罗!"在他爽朗的笑容下,贺妮妮也收拾起心情,准备工作了。"我把车子停在这里可以吗?"

  卡达看了看,"这里路窄,怕会车时会被A到,不然你把车子停到我家后院,比较不会被A到啦!"

  贺妮妮点点头,停好车子后搭上卡达的车。要往神木区的路很陡,她没有把握能自己驾驶,而且有当地人带,能拍到更美的照片。

  以电话交代警局的朋友帮忙查贺家的资料后,席予希便开车往北横走。他没忘记要在复兴乡先加满油,上回来时如果没先加油,贸贸然便往宜兰那方向赚车子大概会停在路上动弹不得吧!

  想起那回的经历,有些冒险,却格外甜蜜。不管她为了什么说走就赚他一定要追回她!

  "先生,油箱加满了!"今天的客人怎么回事?刚刚有个也是一样,老在发呆!

  "谢谢。"付了钱,席予希发动车子往山路驶去。

  经过巴陵,他脑里突然乍现一道灵光,熟练地大回转,往上巴陵走……既然是来拍照的,她应该会拍神木!

  停好车子,放眼望去只有寥寥几辆当地人的载客车,没看到有外地车。难道猜错了?席予希不放弃,走到上回热情邀他貌饮水蜜桃酒的卡达家里。

  "请问卡达在吗?"

  出来的是卡达的老母亲,她着不太流利的国语说:"卡达不在的啦!"

  "请问卡达是不是载一位去神木区拍照?"他抱着一丝希望问。

  她听不太懂国语,只听得懂"拍照",她最不喜欢拍照了,这些平地人怎么回事?她是多长了一个鼻子还是眼睛?老是要拍她!

  老妇人挥挥手,"没有拍照,不要拍照的啦!"

  "谢谢。"卡达的面包车还停在门口,显然她还没上神木区,难道她在路上发生什么事了?不,一路上没有看到任何事故发生,她不会有事的!

  告别老妇人后,席予希踱回车旁,凝望着满山新翠。妮妮,你在哪里?

  既然确定她在北横,而要上神木区一定得请部落里的人带路,他决定再等一下。

  "这个神木漂亮喔!"卡达说:"这里的土好、人好,所以神木也长得好啦!"

  贺妮妮边拍照边笑着回答:"对,你们好幸福,可以跟神木作伴。"

  卡达热心介绍:"从这里照,这个角度照出来最漂亮的啦!"

  贺妮妮的笑凝在脸上,上回卡达也热情的介绍他们站在这两棵树前拍照留念,还说这是夫妻树,相爱的两个人站在树下就能永结同心。

  还记得当时的席予希哈哈大笑,把羞红着脸的她揽入怀里,大方请卡达帮忙照相。

  景色依旧,但却已人事全非了啊!

  她没听见卡达的话,直到眼前出现卡达关心的表情,才发现自己又流泪了。反手擦去泪痕,她尴尬的扯出笑脸,"我没事,只是眼睛不太舒服……"

  憨厚的卡达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嗯,我们的祖先都说这里最有灵气了,才会有那么多的神木,听说只要对着这里往山谷大声叫出愿望,都能实现的喔。"抓抓头,"你要不要试试?心情会好一些的啦。"

  她以荒走这一趟就能告别对他的爱,但她错了。

  她不后悔爱他一遭,却不知道将如何度过没有他的漫漫人生,如果可以许愿……

  能许什么愿呢?

  贺妮妮双手圈在嘴上,用力的朝山谷大喊:席予希、席予希、席予希!

  一声声、一句句都是她最深沉的爱恋……直到声嘶力浆贺妮妮才拖着疲惫转过头:"卡达,我们回去吧!"

  席予希、席予希、席予希——

  席予希隐约听到山谷里回荡着自己的名字,像是妮妮的呼唤!

  心里一动,不!他不能浪费时间在这里等待!

  席予希、席予希、席予希——

  一声声、一句句仿佛催着他赶快寻找她。当她的呼唤转为呜咽的风声,席予希心疼不已!迅速发动车子,追着风声而去。

  从神木区下来的卡达只来得及看到呼啸而走的车尾,"在山路也开得这么快,真是糟糕的啦!"忙着收拾情绪的贺妮妮从上车后就低着头,不让卡达看到她眼底藏不住的哀伤,直到车子停妥,她轻声道谢,下车走向自己的车子。

  卡达的老母亲听见车声走出来,用山地话哇啦哇啦的告诉他:

  "有个年轻人要找你,可能也是要租车的。"

  "那人呢?"

  "不知道。"老妇人仍有些气,"他还说要帮我照相,讨厌!"

  "别理他!"卡达安抚母亲,对从后院驶出车子的贺妮妮挥挥手,",下次带男朋友一起来,我请你们喝酒啦!"

  贺妮妮礼貌的微笑一下,旋即驶离。没有下一次了,卡达,再也没有下一次了……

  再走北横是想忘记,没想到却记得更深、更牢!

  他们都在同一条路上,却阴错阳差地错开了,看着同样的美景,却同样无心欣赏。

  春天的北横,回荡着浓浓的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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