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是菩萨座下仙童的俊俏模样,奈何性子这样蛮横而尖锐。
七姑娘不以为然,倒把燚哥儿给惊住了。忍着手心磨破的疼痛,燚哥儿没等冬藤上去搀扶,已自个儿爬身起来。
知晓闯了祸事,害得舅母被四叔叫骂,燚哥儿怯怯走到七姑娘身边,十分懂事道,“那鸟蛋燚哥儿不要了。燚哥儿陪舅母回去。”
七姑娘心里一暖,摸摸他头顶。摊开他小手看了看,破了点儿皮,得回去上药。于是牵起他另一只手,往西山居而去。没打算插手顾熵的教养。
看着她就这样目中无人,领着燚哥儿转身离去。顾熵跟斗败的蟋蟀似的,只觉重重一拳头挥出去,却扑了个空,什么也没打着。
平日与人打架斗嘴,不是这样儿的……
“你,你站住!”到底是孩童,心气儿重。加之他娇生惯养,还从来没人敢这般给他冷脸看。
七姑娘果然停步,微微转身,回望过去。目光和煦,水润清亮。微风掀起她裙摆,翠绿的裙裳铺撒开,飘飘荡荡,像湖里亭亭如盖的荷叶。
被她这么目不转睛,安静凝视着,顾熵到了嘴边的叫嚷,不知为何,就有那么几分莫名的心虚。
她的眼睛很好看,虽然他讨厌她,可也不得不承认,二姐姐与三姐姐,比不上她只这么往那儿一站,就跟入了画似的。
难怪三姐姐说她是妖人。迷得他都不敢招惹的兄长,神魂颠倒。
“四爷没事儿的话,妾身便告退了。”临去前她眼珠子一转,突然正色道,“妾身险些忘了。鸟蛋烤得不好,吃了,夜里会拉肚子。”
七姑娘这话一出,众人才记起,四爷上回贪吃浆果,可是遭了大罪的。不自觉便联想到,莫非四爷这是,又嘴馋了?
春英努力憋着笑,跟了姑娘这么久,哪里不知道,这是姑娘偶尔起了坏心,捉弄人呢。
燚哥儿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再看顾熵,这善良的孩子便有些过意不去了。“原是四叔饿了,这鸟蛋让给你。”说罢扣着七姑娘的手,仰头眨巴眼睛,如常般,得了他舅母面带夸奖的点头。
树下只独留顾四爷木鸡似的呆立着。羞恼词穷的模样,与之前嚣张跋扈,判若两人。
七姑娘回屋亲自给燚哥儿净了手,抹上药膏。留他在西山居用了饭,才叫崔妈妈一路把人给送回去。
关夫人得了信儿,一早便等着他。手边放着的戒尺还没拿起来,便见燚哥儿乖乖踱到她跟前,主动认了错。
“舅母说,圣人有言‘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娘,燚哥儿错了,下回燚哥儿不敢了。等燚哥儿手好了,一定认真完成先生布置的课业。”
燚哥儿照着他舅母教的话,一字儿不漏背下来。关夫人听了,便知世子妃有意替他求情。看他手上层层缠着的布条,终是心软,只罚他在屋里用功读书。
傍晚那人回来,问起她今日吃了什么,去了何处。七姑娘如实回禀,她倒是想替燚哥儿瞒着,奈何她屋里这几个,当他面前,惯来跟耗子见了猫似的。压根儿经不住这人眼风的考验。
“大人,您不会叫下官失信于人吧?”可劲儿给他碗里夹他爱吃的菜,饭后漱口、递毛巾,样样不假手于人。
他摸摸她去了头面,毛茸茸的发顶,虽没明着说,却是默许了。
她顿时眉眼弯弯,一副知足的小模样。他看在眼中,暗自合计着日子,眼里闪过丝幽芒。
之后他回春秋斋,处置完剩余的两件政事。再回来,手里拿着从泰隆寄来的家书。
“刚送到。这下安心了?”
她欣喜接过,取剪子裁开。这信在路上走了许久,她有了身子便往家中报喜。一来二去,直到这会儿才得了回信。这还是走的水路,算是快的。
她展开信笺,太太在信里反复叮嘱她好好安胎,不许使任性,给世子招惹麻烦。她撇一撇嘴,怨气不小,“大人您给太太灌迷汤了?怎么回回都偏着您,好生嫌弃我这亲生的。”
他躺着翻兵书,一手揽在她腰上,喉头溢出丝轻笑。
她嗔他一眼,接着往下读。
三姑娘自多年前得了长女,之后再难有孕。夫家又纳了新人。太太正好借此事敲打她:女人在后院,终究有了孩子,才站得住脚。
大哥哥年后得了第二个儿子,养得虎头虎脑。唯一遗憾的是,两个儿子都是庶子,嫂嫂在家中有些抬不起头。太太有心将中馈托付给她,或许是缺少底气,她已婉拒了好几回。
团团已送去书塾,等他再大些,也是要进官学的。
九姑娘这么一走,曲姨娘便只剩下三爷姜果这么个亲生的。平日对姜果很是严厉,太太已着手为姜果相看亲事。因他性子弱,不是读书的料,姜大人想着日后给他捐个官身,挂个不打紧的闲差,这辈子也就这么过了。
七姑娘觉得这般安排很好。曲姨娘遇上九姑娘这么个闹心的,下半辈子能跟着姜果平平静静过日子,总好过三不五时,便被九姑娘层出不穷的花样,气得折寿。
如今家里对九姑娘只字不提。只当没这个人,或是当年公子丹发兵,外边儿兵荒马乱,她带着婢子,蒙难了。
七姑娘叹一口气,举着家书,靠向他肩头,指给他看。
“曲姨娘不容易,这辈子没享上她的福,凭白替她****多少心。”
他眼波扫过那几行字,放下兵书,大手覆上她还未显怀的肚子。“夫人安心。有为夫在,必不会教养出如此不省心的孩儿。”
她小脸微红,一想到他与孩子,心里甜滋滋的,凑过去亲亲他下巴。他每隔一日必会打理胡须,不扎人,却还是有些细小的胡渣。刺得她嘴唇酥酥麻麻的,不讨厌。既不邋遢,又带了那么点儿男人味儿。
温存片刻,她索性窝在他怀里,与他一同看信。
书信末尾,提到老宅那边,老太爷中风多年,至多也就再撑个几月。姜老太太自大老爷没了,身子骨一年不如一年。今岁南边儿倒春寒比往年都厉害,老太太着凉病倒,竟是一病不起。咳起来,整夜整夜睡不好觉,已是瘦的皮包骨头,人也有些糊涂了。
如今倒好,大太太童氏只得两头兼顾。老太爷坚决不见老太太的面,这同样病着的人,还得分别安置在两处院子。童氏忙得精疲力竭,底下几个姨娘论起争宠,一顶一的能干。到了这时候,只担心老太爷与老太太去了,童氏翻脸无情,要撵她们出府。都只忙着绞尽脑汁藏银子,哪里还管旁人死活。
看到此处,他从背后,伸手抽出信笺,远远丢开去。姜家老宅如何乌烟瘴气,她也就无谓知晓了。
她读得没他快,大房如何,才看了一小半儿,已被他弯腰抱起来,眼睁睁看着家书被扔在案上,散开的信纸,各自沿折痕微微翘起。离她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