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回到了汴京的,眼前分明便是秦时楼了,桃红柳绿中,那青碧的琉璃瓦像水洗过了一般,春天的阳光下发着幽幽的暗光,像情人神情的眼眸,记得秦时楼白日里可没这么多的客人,如今满园子人头涌涌,李清没想到自己去了西边一趟,秦时楼的生意越发好了起来。
还是春天好,李清也觉得身上暖洋洋的一阵清爽,便信步在园子里乱逛,一阵风过,桃花花瓣次第飘落,随风而来的,是一阵阵若有若无的欢歌笑语。
就在这落英缤纷里,远远的那颗桃树下,俏然抱琵琶而立的,不正是云三娘么?半年多没见,云三娘依旧是风姿卓越,顾盼生情。
还是谢大娘正在桃树下起舞的,这宋朝就是好啊,别看女子穿的服装式样有些守旧,不像唐朝那么袒胸露乳的,实则不然,比如这轻衣,其实更能体实女人的魅力,薄纱轻轻笼在身上,举手投足间,那曼妙身姿隐约忽现,更加诱人。
悠扬的琵琶声里,谢大娘在轻声吟唱,只是这曲子怎么这么熟悉?唱的词儿随风飘来,“那是谁家姑娘,在凝眸将我望,为何我的影子是那么陌生,无论怎么装扮,无法将真心藏,何时才能见到我,用真心歌唱。”
这词很是熟悉,只是李清怎么也想不起来是在哪里听过的,如梦如幻的桃林,连飘落的花瓣都是轻盈袅娜,这个曲子配眼前的景色简直是太美了,词也确实是好,可在宋朝这么唱大白话行么?
只是眼前的景色是那么实在,偏李清又觉得很是虚幻,仿佛一层雾气弥漫在他和众人之间,想走过去和三娘、大娘们叙叙旧情的,却又怎么都靠近不了。
云烟缭绕处,谢大娘正轩腰轻摆,嫣然一笑,灿若夏花。
只是突然不知道哪里传来的一阵鼓声,先是低沉,然后变得激昂,隐然间带着几分杀气,这可与眼前的景致不和,为什么要加入鼓声呢?而且也不对啊,这分明是电子鼓的味道,宋朝哪来的电子鼓,李清连忙四下张望。
他这么一张望,就是一转眼的功夫,谢大娘和云三娘却已不知去向了,桃花居然也落尽,光秃秃的树枝,文心阁丫头手打,透着些肃穆的气氛,只有若英站在那里,一袭的白衫青裙,还是与李清初相识的装扮,就那么站在那里瞧着李清笑呢,一阵风过,却没吹掉若英眼里的那丝忧郁。
李清迎上前高声笑道:“若英,近日如何这般装扮起来了,你已经嫁与我了,这发髻似乎有些不妥罢?莫非还想相公为你再点一次满天的灯?”
若英也不答语,只是眼泪汪汪的看着他,李清温声说道:“若英怎么了?和相公在一起不开心么?相公再为你做几个烟花好么?比上次的更大些。”李清伸出手,想将若英揽在怀里,却揽了个空。
忽然背面一阵寒气袭来,李清慌忙转身一看,身后居然跑来一个秃头扎辫的胡人,手上拿着腰刀,正做式要砍李清,小眼睛里满是杀气,面目狰狞,咧着嘴,白森森的牙齿上赫然满是鲜血。
是党项人!他怎么闯到秦时楼来了?得快通知谢大娘、云三娘她们离开才是,这般粗鲁好杀的野蛮人,如何知道怜香惜玉?
李清急忙往若英那边跑,党项人随后追来,眼见着党项人的刀就要砍来,急得李清大叫:“若英快跑,党项人来了!”李清转身准备迎着刀扑上去。
却听见“啪”的一声响,随后李清觉得自己额头上抚上一只手来,不应该是党项人的刀么?怎么这小手还这么温暖?胡子拉碴、五大三粗的党项人,居然手生的这般小巧,倒是奇事了。
耳边却听见熟悉的声音叫道:“三郎,三郎,你可是醒过来了。”
李清一个激灵,猛地睁开了眼,口中犹自叫道:“党项人来了。”可眼前哪有党项人?是若英那双红肿的眼睛正看着他,里面满是喜悦,自己是躺在床上呢,原来刚才是在做梦,还好那只是一场梦。
李清长长的嘘了口气,觉得身上的冷汗已经把衣服都湿透了,若英赶紧拿过一条温润的丝巾过来,为他轻轻的拭着汗,一边轻声说道:“三郎休要担扰,若英陪着夫君呢。”
李清痴痴的看着若英的脸,半晌方问道:“这是哪?如何我在这里的?”方才是做了梦,可是与党项人的那场拼杀却是历历在目,记得自己是紧紧的压住党项人握刀的手,可是却力不从心,于是便一口咬了过去的,怎么一转眼便睡到这里来了。
“三郎莫急,这是石将军的府上,党项人杀不到这来的。”若英安慰道。
李清突然想起,在自己失去意识前,就是和安小哥一起,和一个党项人纠缠在一起厮打呢,自己没事了,那安小哥呢?开口便要问。
若英轻轻用手掩住李清的嘴,温声说道:“三郎已昏迷三日了,此时莫若静心养养神可好?休要思虑太多,安小哥刘叔他们都好着呢,反是三郎一直人事不省,叫人担忧。”
原来都没事,这就好,虽然心里还有很多疑问未解,可只要人没事就放下心来,若英将手伸入被里,见李清刚才一梦后,才擦过的身子如今又是汗津津,忙叫小兰去准备热水,她要给李清擦擦身子。
李清还挣扎的想要起来,这一动,才发觉全身酸痛,身上更有几处伤口火辣辣的疼,若英赶紧上前按着他,“三郎可休要动弹,大夫说过,三郎怕是要在床上将养一段时日的,待三郎精神好些,若英叫刘叔等人过来与你闲话可好?只是三郎现下怕下不得床。”
一边给李清擦身,若英一边告诉李清,那日石将军带得援兵来后,大家都是赶着来寻他,一直寻到山上,文心阁丫头手打,才发现他和安小哥与一个党项人死死的拉扯在一起,并且李清一口就咬在那党项人的咽喉上,虽然李清人已经昏迷过去,可那牙还紧紧的咬着,费了好大的劲才掰开来。
若英的一席话又让李清想起几日前那惨烈的一幕,想起那几个厢兵为了掩护他逃跑,一个接一个的冲向党项骑兵,被砍中时迸飞出的血舞又浮现在眼前,李清沉默了。
胜利者都应该欢呼么?
李清欢呼不起来,不仅仅因为他现在体力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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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兵器时代的战争还是太残酷了,即便后世里再写实的电影,也不能真实的反应血腥的场面,也许以死亡人数的多少比较,可以分出谁是胜利者,可要是你亲眼见着你的同伴一个个嘶喊着倒在血泊中,血肉肢体飞在空中,即便是胜了,你心情能轻松么?
李清不能,他忘不了最后挡在他身前的那些厢兵,被刀劈中时的那声惨叫。
听说李清醒了过来,刘叔和杨家兄弟都跑了进来,当然,这个跑字只是个形容词了,刘叔和杨大是勉强自己走进来的,身上的衣服遮着,虽然看不着伤口,可一身的血腥味道是掩饰不住的,更何况走路都是吃力。
杨二却是叫人搀扶着进来的,这个平日里倨傲的少年侠客便是推开搀扶他的丫鬟,在李清的榻前恭敬的施了一礼,他身上的伤就不轻了,重重的纱布裹着,血还是透了出来。
看见刘叔他们,李清心里也有好多话想问,一时又哪里问得出口。
倒是刘叔爽朗的笑道:“公子不必担心,小老儿身上的伤不碍事的,只是安小哥腿上及腰上都挨了刀,可是动弹不得,不过大夫已经说过,不妨事的,公子连日昏迷不醒,身上又烧得厉害,倒把我等吓得不轻。”
李清只是勉力小小,轻声说道:“那日战后,厢兵还剩几成?”
听得他问起,刘叔也是敛这了笑容,闷声说道:“活着的倒是还有四成,只是其中的一半,怕是俱成废人了,余者也是个个带伤。”
杨大边上接口道:“公子也无须伤感了,此一战以五百弱兵,灭党项人一千之众,这延州城内,已是交口传诵了,此战能胜,应全赖公子之策,不仅粮车无损,连所救百姓亦是无恙,此战公子应居头功。”
的确是一场大胜,运粮队的厢兵应该是战斗不怎么强的,虽说党项人也有些是乌合之众,可毕竟人数比宋兵多了一倍,以不到三百人的代价,换来的是全歼一千骑兵,这在宋兵和党项人的交战史上,可是破天荒第一遭了。
功?李清听了,与刘叔相视苦笑,死了的人才有功,没有那些人拼死搏杀,这胜利能属于宋方?怕是活着的都不会有几个了,再说如果没有那几个厢兵舍身相救,李清也早死在党项人骑兵的腰刀之下,那时候,再去论功不迟。
一将功成万骨枯,哪个胜利之花不是用太多的鲜血浇灌出来,哪个丰功伟绩不是用累累白骨筑成的!如果必须用你的血和你的白骨呢?
李清并不是怕死,可他也不想要这个功,大家无非都是争夺生存空间罢了,圣人们喜欢说些华夷之防,什么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不说几千年来,许多民族都与汉族融入了一个整体,追溯个上年年,李清都不敢说自己肯定就是汉族,况且,春秋时期,楚人不也是被中原贬为蛮夷的?
可惜,李清没法告诉圣人,大家的祖先不过都是猴子罢了,尾巴长点的猴子和尾巴短点的猴子有多大的区别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