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李清有意要提这些扫兴的话。
只是有些事情可能忘掉,而有些事情,永远不应该忘却!
一说功劳,李清首先想的便是血腥气!
李清不算是个鲁莽的人,将自己和安小哥安排在战场的前方,那只是要发挥长弩精确狙杀的长处;要想尽量发挥陷马坑的作用,那就需要敌军越乱越好,所以,李清便想起了后世炒得沸沸扬扬的“斩首战”。
古人也说过的,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若是敌军没有了统一的指挥,自然便发挥不了最大的杀伤力,这样,李清他们才有了逃生的可能,那时候,只想支撑到援兵来就好,哪想过最后全歼人家一千人的。
所以李清带着安小哥潜伏在山坡那,就是想找机会射杀敌军的指挥官,许是穿越后的人运气都特别好些的缘故,他和安小哥的两只箭,真的将野利都赤射杀于马下,谁让党项人穷呢?就那么一个人是全盔全甲,太招眼了。
不过李清是想射死对方的头儿,同时还想保住自己的人头,所以他与安小哥也交代了,就是要等到混乱的时候才下的手,果然,冲锋的骑兵根本顾不上他们,后来,李清又射死了带队的另外一队将。
反正就是射了两箭后,大队党项兵都冲了上去,也没人顾得上他们,可偏偏之前射死的是野利都有赤,他的几个亲兵在后面正照料尸体呢,李清这边又射箭,可叫人家发现了,于是打马便过来追杀。
李清他们从坑里跳起来就跑,前方杀得正激烈,哪有人注意到战场后这几个人的情况?
人家骑马的。李清他们可不敢沿着官道跑,于是几个人拼命往山上跑,那几个党项亲兵也是紧追不舍,还好那亲兵只有四个人,追的过程中还被安小哥的弩干掉一个,还有一个被厢兵的弓箭射死,可就剩下的两个党项亲兵,几乎把他们六个人全部干掉,那四个厢兵原就是来护卫他的,见后面的党项人紧追不舍,便一起身那两个追兵扑去,可两个算是厢兵的强壮朴刀后,一个照面便身首异处,幸好这招募来的弓箭手,的确是有些真实本领的,危急之时,还射死了一个党项亲兵,随后也是被腰刀砍死。
剩下的一个党项人拿着刀来追李清,李清手上漫说只提了长弩,即便给他大刀在手,他也不是人家的对手,被追得象兔子一样的树丛里乱钻,身上被刀尖划了好几个口子;安小哥见李清危急,便上前阻拦,没几下也浑身冒血,幸好党项人的奋力一劈,正砍在安小哥的长弩上。这紫衫木做的弩身的确是结实,不仅没给砍断,还把腰刀牢牢的卡在弩上。
安小哥一身的伤,还死死抱着那党项人的腿,不过李清可不算没义气人,一个人趁机跑掉,那可要窝心一辈子的;于他甩掉弩。也扑了上去,三个人在上翻滚厮打,不知怎么着,李清就一口咬在那党项人的咽喉上了。
这是李清第一次看见那么多的血,也是第一次这么近的距离面对生死,若说李清后世里也是经历不少事情的,可这一次震撼可是太大了。
终是石元孙开口说道:“李公子此言甚是,诸位与我一起。将这酒敬与死难的将士吧。”
毕竟这是在酒楼上,李清见众人端碗都是一饮而尽,自己要是将酒洒在上,那也显得太做作了,于是端起碗也喝,只是喝的时候,的确有些心酸,因为他发觉这么多人里,只有陈全略有些伤感外,别的纯粹就是敷衍了。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何况这都是些杀人如草不闻声的军汉。
酒虽然不冽,一大碗喝下去还是有些困难的,李清放下碗的时候发现就他一个人喝得最慢了,想是他之前的话让气氛有些凝重了,倩娘拍拍手,上来一队歌女轻歌漫舞起来。
可怜无定河边骨,俱是春闺梦里人啊。李清没有太多的心思听歌舞。
石元孙又端起碗酒,轻声对李清说道:“三郎也是性情中人,然从军边关,生死便是常事,疆场之上,不是你杀我,就是我杀你,见的血多,心肠才会硬,才能活下来,三郎也要看开些,人生有酒须当醉,莫使金樽空对月,来,咱们喝!”
也是,在战争就是伴随着人类社会而来的,几曾有过和平?就是李清后世生活过那个年代,和平也不过是建立在互相毁灭的基础上。
想李清受了伤,失血过多,加上心情也不大好,这两碗酒下肚,人都有些恍惚起来,座中立起一个壮年军官,身材并不高大,但是显得很壮实,他端着酒行到李清座前,闷声道:“骑军指挥王育,敬李公子酒。”
李清一听,现下他可是一个人在这,要是座上的军官一个个都这样来敬酒怎么办?这可都是论碗喝的,连忙推挺道:“在下委实不能喝酒,还请将军见谅了。”
石元孙在边上笑道:“三郎也休要担心,若是这些军汉们都来灌你酒,我来帮你如何?只是王指挥敬的酒,却不能不喝。”
哦?为什么?李清一脸疑问的看过去。
那王育也不吭声,只是双手端着酒碗仍站在那,石元孙又道:“这王指挥的家眷以前俱在银州,党项人攻破银州,家人俱没了,因他随军在外,才幸免于难,我这军中,与党项人有血海深仇者比比皆是,三郎还是饮了这碗酒,不要冷大家的心意。”
也是,这些年你杀我,我杀你,死了那么多人,有仇也是正常的,李清见无法推托,也是端起酒碗站起来,正在喝时,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
“三郎且慢。”
李清转头一看,原是杨家兄弟陪着若英来了,刘叔在后面搀扶着安小哥正上楼梯呢。
一阵香风拂来,若英走到李清身前,一把便抢过了酒碗,嗔道:“大夫千万叮嘱,三郎创伤未愈。断断不能喝酒,如何还用这般大碗来/”
若英其实也只是平常打扮,只是的确容颜出众了些,这一上的楼来,风雨楼的莺莺燕燕们一下便被比了下去,那帮军爷们都看呆了。
王育可不高兴了,自从家人死于党项人之手后,他一直心冽冽的想找机会报仇,恨透党项人,哪怕是带着骑军巡逻,在野外只要看见党项人,他必冲上去大开杀手,只是这些年与定难五州也是无甚大战事,总觉得不过瘾,那日送信来求援兵,他第一个便要出战,都监居然死活不允,气得他破口大骂,完了还想自带军出城呢,结果被都监关入大牢,还好石元孙恰好回城,不过等他们浩浩荡荡的赶去天宇山,这战事居然结束了。
而且过程还是一边倒,这运粮的厢兵居然干掉了一千的党项骑兵。厢兵是什么素质,王育心里可清楚,那五百运粮兵要是和他的骑军对伏,他有信心一顿饭的功夫便全收拾了,清理战场的时候,发现人家党项人还真不是乌合之众,那野利都赤的尸体就摆在那,他自己的四百多骑军,要是碰上这么一千党项人,别说都收拾掉,就是能全身而退已是幸事了。
问明白了交战经过,他王育是又心折又是懊恼,心折的是这安排的确是不错,难怪党项人吃了亏,懊恼的是居然没留下一个给他来杀,所以,他也早就想见识见识这李清乃何许人物。
老实说,印象并不大好,磨磨叽叽酸溜溜的,敬他个酒还说什么先敬死难将士,这边关几时少死过人!这厮不是个爽快人。
可人家毕竟是射杀了野得都赤,能将自身隐藏到敌军前沿,这份胆识王育还是佩服的,听说人家还咬死了一个党项人,这酒王育要敬。
所以李清之前推托的时候,尽管心里不爽,王育也不答话,等到都统制开口了,正要喝时,杀出这么个女的来,这酒还喝不成了,王育可不干了。
只听他冷冷问道:“我自敬李公子酒,你是何人,要上前阻拦?”
若英也是心疼李清,一时并未注意到王育,这时听王育话中不快,忙欠声道:“非是驳将军面子,只是三郎身上伤势未消,大夫说过不能喝酒,还请将军见谅才是。”
并非王育没长眼睛,看不见眼前这美女,只是他家人遭党项人毒手后,对这***之事也早就看淡了,仍然没好气的说道:“战场上厮杀岂有不带伤的,与饮酒何干,饮完了酒,李公子自去养伤便是,莫非连这一日都熬不得?”
石元孙也在边上圆场道:“今日乃众将为李三郎庆功,小娘子便容你家相公放纵一日,必不再强他喝酒,若再推托岂不是拂了众人的面子。”
若英见石元孙发了话,也不好再说不喝,只是心里实心疼李清,便端起酒碗,浅笑着对王育说:“多承将军美意,今日妾身便带我家相公与你喝了这碗酒如何?”
众人都是轰然叫好,这王育也是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犟种,你说就驴下个坡不就完了,可他偏不买帐,冷着冷说道:“我这碗酒,敬的是杀党项人救百姓的好汉,你个娘们参合进来做什么!”
这句话说的,连若英都止住了笑,李清虽然听了心里也很是不痛快,可人家却是来敬他酒的,也不好怪罪,不就是再喝碗酒么,李清便从若英手上接过酒碗。
正要喝时,猛听一声“公子且住。”李清一楞,刘叔上前将酒碗拿了过去,依旧递到若英手中,斜着眼看着王育,冷笑道:“女子又如何?便喝不得你这碗敬酒?倒没请教这位大人经过哪次战阵?杀得几个党项铁骑?”
殊不知王育最郁闷的就是这个,党项人破银州时,他才刚入了边军,却是守在静州,两军正要交战之时,朝廷却与党项人议和了,不仅银州不去夺回来。连静州也是白白的还给了人家,这些年来,虽然小磨擦不断,宋朝与这难之间的确没打什么大战。王育巡逻杀的几个党项人,却的确不是什么正规士卒。
可刘叔继续说道:“你可知这若英娘子杀过几个党项骑兵?大人可去寻访寻访,陈大人今日也可做个见证,那日党项人攻入我等阵式,士卒大乱,若英娘子却半步不曾退过,若非将士死命抵挡,几丧敌手,这酒可喝的?”
之前发生争执的时候,一楼的人早就停止了喧哗,都静静的在一旁听着呢,刘叔心中带气,这声调也格外高些,所说的话众人也是听了明明白白的。
就这么个娇滴滴的美人儿,仿佛一阵风便给吹跑了的,居然能与党项人死战不退,好些之前也是窥视若英美貌的,也都收了轻薄之心,随着刘叔的叙说,由惊讶而变得钦佩起来。
若说不论厢兵边军,既然是朝廷花钱养的兵,上得战阵杀得几个敌人,也是份内之事,无非是论功行赏罢了,而这么个弱女子居然也上场杀敌,连几个老资格的军官司也觉得自惭形秽了,之前瞧着人家美貌,坏念头一时间都不知道想了几个。
陈全也是出声说道:“的确如此,那日党项人杀将进来,凶悍异常,厢兵不谙战阵,一时慌乱无度,眼瞧杀到跟前了,若英娘子却岿然不动,激励众将士拼力死战,这几位壮士更是身手不凡,亏得他们,才有大胜,连下官的命也是他们救的。
这话一出,楼里的众人听了都纷纷议论起来。
那王育虽然犟了点儿,可也是个爽快人,他走到若英身前,端着酒却是弓身一礼,说道:“还请若英娘子莫怪下官之前言语粗鄙,实不知若英娘子乃巾帼不让须眉,心中着实惭愧,能容王育敬酒,乃王育的荣幸。”
若英之前见众人都夸起她来,早臊得满脸通红,一个劲的往李清身后躲,之前她抢着要替李清代酒,这会子王育可是特来敬她的,可实在没法推托得过去。
若英本就是出身官宦人家,前几年又专门学的曲艺歌舞,可不是没见过大场面的人,知道无法推托的,反而落落大方的端起酒碗说道:“妾身谢过王将军盛情,愧不敢当。”说完,扬头便喝起酒来。
不多时,那碗酒便喝完了,众人齐齐的叫了声“好”。
石元孙也哈哈笑道:“那日初见三郎娘子,我也是惊为天人,颇有几番羡慕三郎有此艳福,却不知是一红粉中的奇女子,看走眼了的,真是有眼不识巾帼了。”
这碗酒便更不好推辞了,若英只得又喝了,这会子该是李清心疼若英了。
早有人将刘叔、杨家兄弟安排就坐,还特给安小哥弄了绣墩垫着,这会的气氛就与刚才不同了,酒一喝开了,都是些军旅汉子,能不闹么。
陈全也将刘叔等人当日的英勇果敢添油加醋的描叙了一番,众将官也是感叹不已,这不已当然就是敬酒了,那些陪酒的姑娘们此时倒是清闲了,除了在一旁不停的倒酒,平日里纠缠不休的军汉们倒没几个罗唣她们。
这军人敬酒不象文人那样巧言辞令,却是更难以对付,整个就一个赖字,端着酒站你面前就不走,凭什么不喝我敬的酒?反正你们夫妻俩谁喝都行,徐老三那假斯文敬酒你们都喝,怎么不喝我的?莫非嫌我脸上麻子多?
石元孙之前还说嘴要帮帮李清喝酒呢,这时候显得就焉坏了,不仅不帮,而且李清帮若英推托的时候,他还帮着眼敬酒的说话,偏他职位高,辞令又多,什么步军骑军该一视同仁了,什么厢军边军同是效命疆场,就当不分彼此了,明明那徐老三已经敬过一次酒,他还红口白牙的帮着作证说没敬过!果然是官越大越坏!
不过他清今日才见识到若英的酒量了,居然比他大很多很多,看来还是平时了解工作没做到,好后也要深入细致一点儿了,可酒量大很多又如何?好汉也架不住人多啊,况且若英是美人不是好吧。
李清也想代若英喝些酒的,只是若英喝了酒变得蛮横了些,还就是不让李清喝,而且后面来敬酒的,本就是冲着若英来的,几唏话一说,李清还真帮不上手,人家产了,你娘子说过你身子未好,不能饮酒的,来日嫂夫人怪罪下来。下官司可担当不起。
嫂夫人!省省吧,瞧你胡子拉碴的,我李清有你那么老么!
幸好刘叔带着孙五过来解困,也别怪之前李清很少注意到孙五,这人弓不在手,整个人都象换了一样,完全没有了那投子夺人心魄的精气神了,的确很容易被人忽视掉的,不过不能忽视是他的酒量。
刘叔见李清这两口子实在是招架不来,便倚老卖老的过来搭帮手,话是刘叔说的多,酒是孙五喝的多,谁要不服气,许是喝了酒,刘叔瞪着眼说:“如何便喝不得你的敬酒,休在我面前说军汉,檀渊之战我杀过契丹人,亦随王超将军将党项人赶入斤泽,你且说我喝得喝不得!”
别说是那些军官惊讶了,连李清也是听得象东方夜谭,不显山不显水的老头,原来还有这么多光辉历史,还是人家低调啊,平时怎么瞧怎么是个随和的老人家,李清也只认为刘叔不过是王老将军的一个亲兵,这时候才知道人家是王老将军麾下的一员猛将。
自己居然把人家当随从,惭愧啊。
看样子过了千年也是一样,李清后世里也有过这样的经历,俗话说半瓶子乱晃悠,往往是越有水平的人还越平和,而那些自命不凡、跋扈嚣张的,的确没几个有真本事,因为他们不知道自己懂!
看来李清还是阅历不够,否则怎么把杨家兄弟当成高手,而忽略刘叔孙五呢?果然是咬人的狗不叫,也别说杨家兄弟了,那两高手已经喝趴下了。
酒喝得多人就兴奋,兴奋就容易忘形,一忘形就会不小心露点马脚来;石元孙没有喝多,也没忘形,不过他也许以为李清喝多了,所以他也忘形了,李清分明注意到他与倩娘便看言语不多,可眼神交流的时候,火花可是哧啦哧啦的。
石远孙没注意到李清还清醒着呢,他之所以认为李清忘形,是因为若英这时候已经半偎在李清怀里,口中喃喃自语些谁也听不懂的话。
李清忽而想起自己带着若英不远千里,可是要寻找若英的家人的,这稀里糊涂的打一伏,倒把正事给忘了,忙向石元孙问及。
石元孙手一指楼中的众人笑道:“此事我已知,已将事由吩咐下去,因是犯官发配边关,州府并未留心安置,因此我命诸将于各寨查访,今日叫三郎与他们一会,一则为贺天宇山大捷,二则也想三郎与他们亲近些,如此他们为你寻访也可尽心些,三郎放心,只要令亲未死,必能为你寻访到。
这石都统制可真是个有心人,李清可不敢再拿人家当什么武夫看待了,今日干净利落收拾人的手段,李清可见识过了,连为李清寻个亲人,居然考虑的都这般周到,绝不是靠着官大就乱吆喝的主。
石小公爷毕竟还是经历的少了点,与他叔叔比起来,可是差得太多,李清正感叹呢,突然心里一个激灵,怎么自己还犯先入为主的毛病,把别人看简单了,这可不是好事,若石小爷爷真是个寻常纨绔子弟,又如何支撑起这么大的家业呢。
这酒宴总算是散了,其实也是不能不散了,因为已经没几个还能喝酒了,不过李清就有些头大了,往常都是他李清喝趴了往那一躺,爱谁谁了,反正有人会把他送到床上去,今日却只有他还清醒着,其他的全趴了。
倩娘在一旁浅笑道:“公子无须担心,妾身自会安排人将公子同伴送入石府,只是妾身倒有个不情之请。“
李清也是笑道:“倩娘但说无妨。”
“倩娘想请公子异日有暇,携你家娘子来风雨楼一会,不知公子愿意善面否?”
行,当然行,就冲你和石元孙那暧昧的眼神交流,就是不行也行的!
有时候喝了酒也不一定都是坏事儿,比如若英现在这样,红扑扑的小脸满是喜意,睡在床上还不老实,眼睛闭着却在李清身上摸来摸去的,嘴里轻声呢喃着:“三郎,抱我,我要你抱着我。”
若英平日里可不大这样的,尽管李清喜欢挑逗得若英害羞,此时若英浓情似火,叫李清如何不心猿意马的?只是这一身的酸痛又实在不能尽人事,老天无眼啊!
唉,别看穿越到了宋朝,原来此事也是古难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