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雾开合之间,一尊与肖潜先前所见三尊雕像不尽相同的人像缓缓现出。
原来此尊雕像竟与真人几无二致,眉眼,面颊,皱纹,汗毛分毫毕现,而脸孔更是红光凸显,在其眉心之所,一枚竖眼此时缓缓睁开。
一道幽寒之光,却如鬼火般飘然投来。
随着幽光逼近,肖潜便觉四周阴风乍起,背脊间更是一阵阵发痒,仿佛有毛虫缓慢爬行,脖颈处凉风股股,便如人口呼出的气息,只是回头看时,但见径长幽深,寂静无人。
接连几回,肖潜不由心头微惊,再见‘逝者之径’本是清晰可见的道路之上忽然青雾弥漫,依稀间更是生出憧憧影像,隐于雾中,飘忽来去,伴有声声凄鸣,如此一来,倒真如一副幽冥之境。
肖潜心下暗忖:怎地眼见到了出口之处,却是倒如来了黄泉地府之口,恁地阴森古怪。这尊雕像也是邪门的紧,先前的雕像都是死的,而它左看右看分明便是一个人,却是仅张开竖眼,招些鬼风魅影唬人。
肖潜正自寻思之间,却听得身侧脚步声响,那尊犹如活人一般的雕像竟是信步来到身前,便见青雾聚合于其后,雾中若隐若现的影像,仿佛一群俯首贴耳的侍从般,乖乖的静立于后。似乎只要那雕像一声令下,定会蜂拥而至,将自己团团围住。
肖潜心下奇怪,右手不由自主缩入怀中,紧紧握住那‘将军苍毫’,暗道:若是这些古怪玩意当真扑将过来,老子可便不管那教主所说的,自是保命要紧,这‘将军苍毫’可是要剥皮重现。
那雕像竖眼不闭,双眼却又尽数睁开,眼中漆黑明亮,神光炯炯,看向肖潜陡然喝道:“吾乃二代师公教教主,兼教内第一大师公‘灵官’是也,吾秉承‘三真君’灵训,镇守这‘逝者之径’的出口。
吾以地眼观汝,汝身挟‘噬之印’而来,更是窃据了判官的‘三元魂印’,定是包藏祸心,有所图谋,纵然汝已获二位大师公的赞赏,如今被吾发现,定不会教汝再出得此径。”
灵官语毕,其身后青雾立时若惊涛骇浪,向着肖潜滚滚袭来,雾中魅影随风飘动,张牙舞爪,隐然便要围攻肖潜。
肖潜身形向后一闪,口中哼了一声,右掌便要抽出‘将军苍毫’,剥去其皮。
却在此时,肖潜背心右方,灰气再次穿出,那灰气在空中晃动,竟是生成一个诡异的品字。
与此同时,犹如苍穹一般的虚空之中立时番然雷动,其鸣轰轰,接着若星辰一般的光点之间生出丝丝银线相连,眨眼之间,那虚空之中已是被银线勾勒出一个巨大的人形。
这人形魁梧高大,气势如渊如嶽,虽然仅仅是一具轮廓,却已是让人难以逼视,那人形此时被肖潜上方的灰气吸引,虚空之中的星点接连闪动,仿佛无数只眼睛向着此处看来。
肖潜只觉心头怦怦乱跳,胸中极是难受,不由自主连退数步,身体忽然间竟是没了力气。
‘灵官’竖眼被虚空中人形的气势所慑,竟是遽然闭合,朱红的面色也随之一暗,身后卷出的青雾立时散开,一时间再难聚拢,雾中魅影登时不知所踪。
‘灵官’双眼之内异芒闪动,看向虚空之中,口中惊道:“万星成像,这是‘逝者之径’起始之时便有的‘径中祖像’。据说真君也是受到祖像感召,方才能够悟出‘三元大道’,想不到我在此地驻守数百个春秋,竟然在今日能够看到祖像。”
‘灵官’说到此处,不由向着肖潜上方的灰色气息瞧去,忖道:这小子身上的‘噬之印’不偏不倚偏在此时冒出,居然将这难得一见的祖像引了出来,莫非这小子有什么奇异之处不成。
‘灵官’在那人形的气势之下,身体震栗,浑身气势尽失,只是不住自语。
肖潜却觉自己体内气血上涌,仿佛要尽数冲出皮肤,直奔虚空而去。在这一瞬间,就连体内的魂魄似乎都要脱体而出。
便在此时,肖潜灵魂深处一声大喝断然传来“小子还不快些闭目前跃,更待何时,莫不要就此寻死吗?”
这一声大吼顿如醍醐灌顶,肖潜竟是突然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双目紧闭之下,身形却是猛然向前滚出。
朦胧之中,肖潜只觉身体仿佛漂在云雾之中,耳边呼呼风响,更有阵阵奇异的声音不断传出,那声音听来如伤禽悲号,夜枭凄鸣,好像有人因受尽折磨苦痛而发,让人闻之心生不忍。
肖潜便欲睁目观瞧,脑中却是轰然一震,太祖皇帝赵匡胤的声音再次传出道:“小子万万不可在此睁眼,此处藏有一个极是凶顽强大的残魂,你若是睁眼看时,不但我藏于你体内的魂魄瞬间被其吸将出去,便是你自身的三魂七魄也会被其抽出。小子多日不见,你怎地却是跑到如此凶险之地,若非方才我被惊醒,及时出言示警,你我将不复存矣。你可晓得方才那路径之内的诸多雕像用处,雕像之中所蓄残魂血气便是滋养此凶厉残魂之用。”
赵匡胤甫一从肖潜脑中冒出,便接连说出这许多话来,却是让肖潜心惊不已,暗忖:这‘逝者之径’本是师公教选试大师公之地,怎的落在太祖皇帝的口中却成了大凶之所,不过那虚无之中构成的虚像确是让人震栗,仿佛只要再多看一眼,自己当真便要魂出血涌一般,端的凶险无比。似乎那最后一尊人像‘灵官’称其为‘祖像’,‘这祖’像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肖潜双目紧闭,心中念头不住滚动,而身周却是风声依旧,悲鸣不止,怀中的‘将军苍毫’隔着异兽皮囊,竟是生出丝丝热气,将本就震得酸麻的手掌烫得难以相握。
肖潜胸中怒气上涌,暗道既然逼着我用出此物,我便成全与你,当下抽出毫椎就要去掉皮囊。
便在此时,始终萦绕在肖潜身体之上的品字形气息忽然一敛,接着向下一缩,却是尽数缩入肖潜的背心之内。
肖潜便觉背心一痛,仿佛被什么野兽狠狠噬咬一般,忍不住张口发出一声痛叫,心中却陡然涌出‘甘王’临别前与自己所说的最后话语,‘火徳之尊,魂化金龙。与尔同窍,唇齿相依。福兮祸兮?蟒战忆兮!回望当年,北地辽阔。。。。’
肖潜当时心中只是盼着快些离开‘巫界’,对于‘甘王’的话并未在意,不知为何此时竟是如此清晰的涌入脑中。
只是话到此处,却是嘎然而断,并非是‘甘王’的话语中断,而是其后面的话仿佛‘甘王’只是张口变唇,而并未发出任何声音,因此肖潜一时难以想起。
正迷茫之时,肖潜却觉本是漂漂荡荡的身躯忽然加重,竟是猛地向下一坠,紧接着,身体周围的悲号凄切之声陡然一收,外面那种若山嶽一般的逼人气势也是突然消失,接着却生出阴风缠绕,随之涌出一股托举之力,肖潜身体周遭压力一减,本能反向一压,双脚却是募然踏实。
肖潜心下奇怪,顿时忘了赵匡胤的叮嘱,猛然睁眼看时,却见一片白光,那是日光在雪峰山顶积雪的反射之下所制,不知何时,自己竟然已是身在‘逝者之径’的外面。
肖潜勉力四下观看,虽然因为在那‘逝者之径’中待得久了,双眼略有不适,但是眼前的情形,仍是令肖潜一时间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