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城停电,夜风呼啸。
电话铃响的时候,江晓莉刚泡进浴缸里。卫生间里跳跃着忽明忽暗的烛光。
女儿静静在外面喊:“妈妈,电话!”
江晓莉答应着:“哎哎,来啦!来啦!”
她手忙脚乱地抓起一件浴巾,几乎是**着身子本能地一跃而起,她知道电话肯定是丈夫打来的,她大声嚷嚷着,一路飞珠溅玉地跑向客厅。电停的突然,这个电话来的也十分突然,这座小县城一般是不轻易停电的,即使停电,电力部门也提前通知,但今天晚上不知为什么却毫无先兆地突然断了电,致使全城骤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电话就是这个时候来的,当时江晓莉并未意识到灾难已经降临。
她是公安局刑警大队的内勤。丈夫林强是公安局刑警大队副大队长,吃完晚饭他到局里值夜班去了,一切都无异常,有的时候林强到了局里如果没事也会往家里打电话,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闲话,言外之意,互报平安。两口子虽然都在公安局,又同在刑警大队,但林强特别忙,经常出差办案,一天到晚也很少见到他。
有时即使不出差,下了班也多数是在外面吃饭,常常她都睡一觉了他才醉薰薰地很晚才回家,不过林强最大的优点是干工作毫不马虎,非常认真,他在外面喝酒都是跟队里的乔大队长等弟兄们在一起,赶上别人请他喝酒他从来不去,如今这时候,哪有白吃的,得了人家的好处,自然就得整天替人家办事,关照与他的工作有直接关系的犯罪嫌疑人,想方设法让他们逃脱法律的制裁,让他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重新获得行动自由。
公安局是干啥的,权力也就这么大,还能办啥事?如果真要这么干,他一辈子当警察,够他子子孙孙花好几辈子也花不完!
而像他这种既不吃请也不收钱又没有关系的人,不被犯罪嫌疑人或亲属暗算就只能靠实干一日日往上熬了。不知怎么的,现在的人火气特别大,为这些事两口子动不动就干仗,为他喝大酒,为他不捞钱,为他醉薰薰回家后死猪一样地倒头便睡,经常性地连夫妻义务也懒得尽。
江晓莉算了一笔帐:她和林强结婚七年真正享受夫妻生活快乐滋味的日子也就是新婚蜜月那一段,后面的日子便灰暗而无奈了。
而他们一个月的工资加资金满打满算也不过两千多元,如果仅靠他们的工资,他们一辈子也买不起小轿车,林强也不可能天天抽得起外烟!林强对头一条一笑了之表示今后看行动,只要不上案子保证让她沟满濠平,痛享夫妻之娱。说得江晓反而红了脸,骂他坏!林强认为,作为执法人员首先应该执法守法,公正廉明,而不是凭借党和人民给他的权力贪赃枉法,拿犯罪嫌疑人不当人。
江晓莉最刻骨铭心的就是这一点!
前面说过,林强很晚回家倒头便睡,一觉到天亮,尽管江晓莉需求得不到解决,有时暗自流泪,但第二天早上无论林强睡得多死多沉,可一到七点他保证准时醒来,从不多赖在床上一分钟,睁开眼立刻就下地洗脸刷牙吃饭上班,因此吵归吵闹归闹,看到丈夫对工作一如既往的这份认真和正直江晓莉也就全原谅他了。
夫妻间的交流通常是通过电话或BP机。他的手机是她手中的绳子,她只要扯动这根绳子,丈夫那边总会有反应的。但是今天没有反应。尽管她扯了这根绳子,没停电时她就打了电话,丈夫却像断线的风筝,不知飘到哪里去了。她知道办案蹲坑是要关闭身上所有通讯工具的,今晚这个电话,即使丈夫不打,洗完澡江晓莉还准备打过去呢。
不打睡不着。林强说过,“咱别跟人家乔银忠比,世上的人千奇百怪,你比得了么?要是比起来你一天也不会满足,人家捞钱那是能耐,但早晚是病。咱虽穷点,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日子也还算过得去,平安是福,比如我值班没事时给你挂个电话,你知道我没事儿,我也知道你和孩子在家都安全,不挺好挺幸福的么!你说人这一辈子,有个好家,干好工作,夫妻恩爱把孩子养大,还图啥呢?”
不心烦的时候细想想这些话,江晓莉觉得丈夫说得真有道理。
此刻,伴着甜蜜的心态,电话终于来了。
江晓莉一手抓了电话,一手拢着湿漉漉的头发,嗔怪道:“你怎么才来电话呀?今晚停电你也不知道关心关心我们娘俩儿,问问我和静静在家害怕不……”
电话那边愣怔了一下,一个男人说话了,声音颤抖,变腔变调的。那男人说:“是晓莉么?我是乔银忠,林强受伤了,我已经派车去接你了,你把孩子安排一下,马上过来!”
话她听得真真切切,大脑里却突然一片空白,硬是没明白对方说得是什么意思,也许这消息对于江晓莉来说过于突然和剌激,突然得让她脑子里那根弦儿一时间根本就没法转换过来。她嘴里下意识地不住问:“什么?什么?你真是乔大队长?你再说一遍,林强他怎么啦?!”潜意识这一次已做出反应,瞬间脑海里好像爆发了一颗原子弹,大脑成了一片死海,一片轰隆隆震天动地的巨响……
“我在南线公路现场等你……快点来……”
南线公路?林强到南线公路去干什么?是他吗?他不是去局里值班了么?
这时,思想中的闪光点迸发出耀眼的光,照亮了坠入无底深渊的江晓莉,她仿佛听见女儿在唤她,慢慢复苏过来,睁开了昏糊糊的双眼,她喊道:“喂,喂!你到底是谁?林强伤得怎么样?”
对方把电话挂了。
江晓莉放下电话去抓衣服,不料穿衣服却成了高难动作,乳罩系不上扣子,裤子伸不进腿里。她知道,每耽误一分钟,林强就会多一分危险……越是这样想,越是手忙脚乱。
“妈妈——”女儿小脸上全是泪水,吓着她了,紧紧地抱着江晓莉的脖子。她那么小还不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完全是被江晓莉的动作吓着了。
江晓莉的泪水像断线的珍珠,滚滚而下。
“静啊,乖,你听话,好好在家呆着,明白不?哪儿也别去,妈妈一会儿就回来!”
不等女儿回答,江晓莉挣扎着站了起来,一瞬间仿佛散了骨架,差点栽倒在地。她毕竟没有栽倒在地,站稳了脚跟,踉踉跄跄走到挂衣服的壁钩前,摸到自己的上衣和手电,出门后“砰”地一声反锁上门,扣死了铁环,快步小跑着下了楼。
公安局接她的车已经来了。
江晓莉跑出楼门洞的时候,司机小邢以为跑出来了一个疯子,披头散发,第二个衬衣扣子系在第三个扣眼上,还赤着脚,她竟从警车旁边绕个弯子,飞也似地跑了过去,站在大街中央去拦第一辆车。来接人的刑警费了好大劲才从后面辨认出刚才跑过去那个女人就是他们平时再熟悉不过的江晓莉,急忙把车就地调头开过去,江晓莉吓跑了两辆企图被她堵截的出租车,他们下车把她拉到车上,急驰而去,溶入灯火辉煌的车流中……
家里,女儿边哭边拿过小凳子,放在椅子上,害怕使她汗如雨下,爬上木凳后,她喊道:
“妈妈!放我出去——”
小静静站在凳子上,双腿不停地颤抖。又爬下凳子,去打电话。
“谁?”一个男人的声音从话筒里面传来。
“伯伯,我害怕。”
“是小静静吗?”
“伯伯,我害怕!哇哇~~~~~~~~~~”
“不哭,不哭!乖啊,我马上派一个叔叔去你家,你什么也不用害怕。静静你听见了吗?”
“嗯,伯伯,我害怕……”
电话挂断了……
江晓莉是本市人,对市区内的大街小巷了若指掌。可此时却全然分辨不出是在哪儿!丈夫出事的消息像电光石火一般烧灼着她的心,乱麻一团,理不出头绪,而呼啸着向前奔驰的警车又让人眼花缭乱,犹如闯入迷宫。
然而江晓莉毕竟是一个警察,接受过警察学校意志与思维的专门训练,片刻的大脑混乱之后,在噩耗中仍然很快就得到了抑制,她知道在这种时刻,需要毅力和冷静,让自己的一切恢复正常,尽量冲淡突然遭受精神打击后的思维错乱。
她的大脑逐渐恢复了分析判断能力。当电话声音一遍又一遍在耳边响起的时候,她突然听出是谁来了,是乔大队长!是他!一定是他!虽然变腔变调,但她太熟悉他了。省警察高等专科学校的同学,十几年前她和乔银忠、林强都是十八、九多岁,风华正茂,激扬文字,寒暑假一起回家又一起返校,那时候,乔银忠也暗恋着她,但她的心已经交给了时任班长的林强,就是现在,工作之余也常到她家玩。
在单位她叫他“乔大队”,在家她则称他为“乔哥”,林强以前跟他更是亲如兄弟,好得只差没穿一条裤子了,两家来往密切,女儿静静喊他“乔伯伯”也怪亲的。她从基层派出所调到刑警大队当内勤还是乔银忠帮的忙,乔银忠常给她和林强照顾,除了研究工作和案子,没事时也讨论治家生活的多种办法。
只是,后来在一些问题上渐渐显得有点儿不合拍了,比如说在讨论怎么当个好警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因为社会风气越来越不一样了嘛,他们也都承认),还是能发财,有发财机会就尽量利用职务之便多捞点……等等吧,两个人产生了很大的分歧,她倒没什么,甚至于心里还很赞成乔银忠的一些说法,她喜欢这个人,倒是林强常对他板着脸,欠圆滑,害得她只好加倍输出热情,以弥补丈夫欠下的人情。
她有时也想,乔银忠为什么喜欢到她家里来?如果当初不是嫁给了林强,自己后来会跟这个人结婚吗?
但很快就找到了答案。她发现,当他们两家人在一起集会时,乔银忠的妻子胡秀丽对他远比自己跟林强更和谐也更般配。胡秀丽这个女人也很会抓钱,能抓钱,这一点上跟乔银忠还真是夫妻相,她不时地拿眼瞟她,结婚这么多年孩子都挺大了可她仍然像少女那样特别活跃。胡秀丽几乎就是乔银忠生命中的一切,不过她也知道乔银忠外边还有女人……
这一点,林强也有自己的不同意见,提醒过乔银忠。
尽管如此,林强一旦有事,她相信第一个到场的肯定还是乔银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