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床上,唯有那一天晚上,乔银忠自结婚以来跟老婆胡秀丽在一起,没有任何**。一切床上欢欲与渴望都令人难以置信地取消了。胡秀丽好象从一个妻子忽然又变成了乔银忠的母亲——那个他很小的时候便离开这个世界的女人。是的,胡秀丽的确像母亲一样,好象在用母性的伟大力量温暖着儿子最近以来受到的那颗惊吓又多疑的心,让它在她的怀抱中慢慢恢复,平静下来。
她就那样抱着他,开始还悄悄地说着什么,后来,不说了,她睡着了。
多么奇怪!
乔银忠一直睁大眼睛,他没有睡,甚至于连一点一滴的倦意都没有。他轻轻从胡秀丽的搂抱下爬出来,把她的一条胳膊肘儿放回到被窝里,轻轻下地,心里平静多了,他完全没有想到白天去太鲁阁会遇上那么诡异的事,会突然袭击一般想起多年来一直在心里活跃的那个夜晚。如果说之前他就知道这些,他是不会答应跟老婆上山的。
眼不见,心不烦。
从卫生间回来,乔银忠想打开电脑看看一些信息或新闻,但马上便打消了这一念头,坐在旁边沙发上,顺手拿起一本书,胡乱翻了几页,脑子里想着局里的一些事。有些事,明天上班就要抓紧着手去办了,不能再拖。如果不是前天发生了那个枪杀大案,他打算尽快把林强和于晓中的两个事情办利索了,省得夜长梦多,再出麻烦。
回到床上,熄灯前,他的目光停顿在了手上翻开的那页书上,他平时有时间就喜欢读书,第一次读这篇文章是在派出所任上,缘起是因为城里风传的一首寒食节词。词是好词,他承认有一种潇洒从容的气质,和西湖市井的风物正相匹配;俗也脱俗,至末句笔锋一转,便能拓开境界,纵身天外冷眼相看。
所谓:“一切有为法,如星、翳、灯、幻、露、泡、梦、电、云,应作如是观。”——繁华只是现象变灭之前的注脚。
如今夜深人静,再偶然性地读到它,仍然觉得是好词:
“涌金门外小瀛洲,寒食更风流。红船满湖歌吹,花外有高楼。晴日暖,淡烟浮,恣嬉游。三千粉黛,十二阑干,一片云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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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醒来,又是新的一天!
大鼎县县城东面有座天然屏障叫老爷岭。
乔银忠家所在的县委高档小区就住在老爷岭脚下,是老爷岭的山水养育了这个立功受奖无数的刑警大队长。
少年时这里的一草一木,甚至每一寸土地、每一块石头都成了他亲密的伙伴——当他贫穷挨饿、孤独寂寞的时候,它们成了倾诉心语的对象,乔银忠总是把内心的忧伤向它们诉说,它们总是伸出多情的手掌,抚拭这个孩子空虚的心灵,给他慰藉和温润,给他勇气和力量。
当乔银忠充满快乐的时候,他总是把喜悦和幸福与它们分享,把蕴藏心中最甜蜜的歌儿与它们同唱……
须知大鼎曾经是附近地区农业的繁华之地,又是高勾丽的故都,什么样的大世面没有经历过。况此地人参兴盛,能写曲词的各色人等众多。当初乔银忠念小学时,最大的愿望长大不是当个干部或警察,而是当作家,便是元白再世,一首诗词好歹也得一两个月才传遍口耳吧?
那时,作家是人人心中都有的梦想。此是何许人也,朝夕之间便哗动大众?
日长月久,乔银忠如今毕竟长大了,他生命的精血渐渐与之隔为一起,他随之地成为了老爷岭的某一员,一个住在富裕小区的实权人物——而不再是一株随风摇曳的狗尾草、一棵永不长大的杉树苗、一丛丑得不能再丑的牛屎柴花、一块没有形状的石头、一块风干的牛粪、一块黑不溜秋的土坎垃,甚至是一缕轻飘飘的雾岚、一声鸟儿的鸣叫、一滴叮咚的山泉、一粒依附在彩虹上的转瞬即逝的小小雾珠……
因此,早晨一起来,乔银忠又迅速恢复了浑身是胆的巨大能力。
昨天的事情,好象根本没有发生一样。
到这里,一切都依然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它的心魔传布:几乎是一夜间,他的名声竟能从默默无闻变为脍炙人口?
…………
林强开车驶过县城大街,就在那天晚上他去公安局值班路上忽然接到了一个电话,然后拐弯进入卫星路,朝南线公路驶去。
“银忠!我林强!”林强边开车边给大队长打了个电话。
“哦,什么事?”乔银忠声音沉稳。
“我接到一个电话,一个线人有重要情报,我一会儿就去值班,先去见一下这个人。”
“在哪?”
“南线公路口。”
“好,你去吧!”乔银忠说:“我知道了,注意安全。”
多么熟悉又充满无限回忆的一条路!上警校前,毕业后,在赤日炎炎的夏日,他曾无数次往返于这条路上,追捕、办案、下乡、调查、春游、工作、接送女儿和妻子江晓莉,此时此刻,仿佛又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着山坡上的玉米和谷草的甜丝丝清香。那时候,他们是多少快乐无比,多么幸福得令人鼓舞。
公路两侧堆积着收获后的干酥酥的谷草,三角大叶杨,雪松和榆树,黑森森如林,旌旗般伸向云天。田野飘逸着杂树灌木丛被焚的气息,这些倒霉的树长得太快,快得欺压谷物生长,因而要定期烧掉一些。
哪怕是在寒峭凄凉的冬日,他也曾无数次来回奔驰在这条路上,那时候虽说大地冰封,输电线垂着冰挂,但是遥望村落的烟霭,横曳一带寒烟,这是一种使人振奋的孤傲羁旅才有的感觉。那天晚上,林强就在这种刚刚入夜后的黑暗中,手握方向盘,一个人接到那个电话后奔向那个地方去了,眼见田畴树木从车前向后默默飞逝。
车行似箭,轮子在路面上不断地打滑。他脑海中浮现出一幅图画:江晓莉躺在温暖的床上,静静地搂抱着女儿等他值班后清晨回去作伴:“回来时叫醒我,我还想你呢!”
他多幸福啊。是的,没有人再比他更加感觉到如此真切了,尽管他和江晓莉也吵嘴,为工资,为钱,为女儿的前途,可是,一切永远会迅速化解在他们的恩爱中,“我要让她们得到一切,一定的,但不是歪门邪道,这也是一定的!”林强向自己保证说。“我要让她们享受任何一个女人都无法企及的幸福生活,我还年青,我要努力工作,用勤奋与生命为她们换取。”
前面就是南线公路与北线公路入口的交汇点了,那里竖着一个停车标志。林强立马在它附近的地方拐弯,准备驶入交叉路口。
一辆汽车不知从何处闪电般冲出,那是一辆载重卡车,由上而下俯冲而来,他只听见马达突然轰鸣,自己的警车被迎面而来的车灯强光罩住。就在转瞬发出巨大金属撞击声传进他的耳朵瞬间,他看清这是一辆拖太拉重型载重量极大的卡车,劈头压顶撞来。最后传入他耳膜的,是他自己的惊叫……
公安局家属楼的邻居们说,林强和江晓莉的女儿有一个非常好听的名字——林静静,长得也非常可爱:圆圆的脸、大大的眼睛,头上总是扎着两个小马尾,见了年轻人就喊叔叔阿姨,见了老年人就喊爷爷奶奶,属于那种很乖巧很招人喜欢的小精灵。
林强没死前,偶尔带她去局里,或由她妈妈带着去局里,无论前楼后楼的警察们看见了对这个小姑娘都喜欢得不得了!
现在,不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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