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姨她睡了,是我着人请的少爷”,我微微摇头,见他俊朗的脸面上神情有小小的放松,我强忍住心中悲痛,踏前一步,低眉顺目的道:“三日后便是相国的大寿,若届时我以四爷家姬的身份登台献艺,借此说出密诏内容,安昭少爷能有几分脱困的把握?”。
“万万不行”,他面色一变,不自禁的顿步扭身,无声的四处打量一番,帘外空无一人,而内室只有素言在宛姨榻前守着,他这才安心的上前迈了几步,婉言轻声劝道:“如今朝堂形势不明,你身份又是大忌,还是不要贸然行动的好!!”。
“打墙也是惊了土,行至这一步,我的身份如何也是撇不清的”,我顿了顿,眼角微阖,便有泪珠儿无声滑落,垂头揩去滚落在唇边的泪滴,我扬眸苦笑道:“宛姨心心念念惦记着安昭少爷,若能见他安然解禁,欣喜之下,病情好转也说不定,即便不成,也算是以偿宛姨生前的夙愿了!!!”。
他儒雅的脸上也有些许松动,毕竟是血脉相连的生身母亲,只是稍一迟疑神采熠熠的眸光便黯然下来,苦声摇头否决:“如今朝中政事是有四爷,八爷两位贝勒监管,若是不慎出了变故,我只是纳兰府中的汉人庶子,怕是半分力也出不上,你孤身一人可如何周转呢!!”。
“只要少爷能安排我进入家宴便可,我能想到此法,必是有了万全之策”,我掩去心尖的忐忑,扯了扯唇角撩起一抹笑意,故作不以为然的宽慰他,“我已于昨日封了私信求助十三爷,想必他能赶在四爷回京之前替我周全求情!!”。
“此刻能否可行,贵在出其不意,是要半分消息也泄露不得”,纳兰富森皱了皱眉头,显然已做了妥协,不觉攥上腰间的白玉花鸟玉佩递给我,低垂着眉眼作揖道了谢,“我这就回府安排,你若是有事,拿了这玉佩寻我就可!!!”。
我忙上前接过,提裙回礼,轻声道谢,只到他掀帘退出,我扭身坐回到厅内榻椅上,不觉陷入沉思。
所谓的“不立不破,不破不立”的破釜沉舟,也莫过于此吧,我的身份既是致命利刃,此刻却是能够助我脱离困境的救命稻草,作为曾经隶属九阿哥的细作,八爷党自然不会将这笔账记在自己头上,多好一个进谏四阿哥监管不严的良机啊!!
四阿哥离京未回,乌拉那拉氏想必也不会束手承认,自然借我百般推诿。我知四阿哥对我动心,可用情到何地步,正好可以趁此做个试探,也好以后用作保全自己的筹码。
只是我和安昭,表明了身份,怕是半分相守的可能也无了。
我以宛姨病重,榻前伺候为由头向乌拉那拉氏告了罪,宿在了柳家。
在惊鸿清越的箜篌声中翩然起舞,好在四阿哥虽不在府中,乌喇那拉氏倒也明理,除了寿礼,另请了京中出名乐班登台献艺,得了纳兰富森周全,届时我以舞姬混迹其中。惊鸿得知缘由,当即作曲编舞。
一曲终了,她递上净巾待我揩去额上汗渍,待我喝了润喉的茶水,方柔声劝道:“姐姐也且歇歇吧,昨儿只眯了两个时辰,再怎么紧赶,自己也要顾及身子”。
我掀臀坐于地上,任温润的茶水浸过喉间,缓过了片刻精神气儿,才眯眼黯然的摇头道:“如真是妥了,我这几日受得煎熬也是值得!!!宛姨待我亲厚,这是最后也是我唯一的报答机会了”。
“姐姐先前学过,也是有了底子的,如今不过是重温,远不用这般刻苦”,惊鸿提壶为我续了水,也在我身侧坐下,或许感受到了我绷紧的情绪,软语开解,“不过两日,看看姐姐的腰身都瘦了一圈了!!”。
“我哪里就有这么娇贵了”,我不以为然的出声反驳,无法细说其中的还魂缘由,撑手挡在额上,遮住夏初略微刺眼的阳光,借机转了话题,“真是委屈你了,四爷得知,怕是连你也要责备”,
“原抵不上姐姐为我做的分毫”,她亦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浓茶,一味的摇头,压低声音真诚的道:“若不是姐姐相助,惊鸿怕还在拢香阁难以翻身呢”。
“我才不信,净是拍马虚夸,即便没有我帮忙,你这些年的身家也可以自赎,哪有你说的贵重?”我对她的感恩戴德不置可否,不以为然的出言反驳。
“姐姐想是不知勾栏规矩,殊不知阁中姐妹皆有私藏,赎身自是绰绰有余。只是要借功名在身之人相助除了贱籍,做成良民,否则即便自赎得了自由,虽非明妓,实为暗娼,纵是遭人轻薄侮辱,也无人为此出头,因此姐妹们多半寄身于官家,作奴作妾”,她眸光恍惚,带着旧事不愿重提的犹豫和迟疑。
我对古时娼妓所知不过来自《百家讲坛》的寥寥数语,细究之下方知是皮毛,清时等级森严,却不想苛刻到如此地步,又怕会触了她的心结,再说话时已带上了些小心翼翼:“若是嫁人,总是好的?”
“为妾自是无妨,正经娶来做妻的多半是下九流人士,虽说无碍,只是误了孩儿,贱民之后,子不能拜朝入仕,女只可为娼为婢,如无姐姐相助,汝生纵是愿娶我做妻,府衙怕也是不允的”,她收了视线,娇媚的脸上有几分神色惨淡。
本是借戴铎之事讨了四阿哥的好,他隔日便着人送来惊鸿的身契连同文案,如今细想,惊鸿身为罪人之后,替她免去贱籍想是费了一番周章,他却从未提起,是得益于我日渐明朗的利用价值么?念此我心中的笃实不免有增了一分。与我不过是便利,与她却成了天赐施恩,实不愿她对我感激涕零,只得软语劝她以作排揎。
三日时间弹指而过,宛姨的身子更是一日胜似一日的破落。我心焦如焚,却始终是一筹莫展。
明珠本为清史留名相国,虽已落势,康熙恩宠亦在,寿诞未到,便已下了诏,只说那日纳兰府上宴席酒食皆有宫中所出,这于皇族子弟尚是少见,于官宦之家犹是殊荣。
果然当日,香车宝马一辆接一辆,铺满了纳兰府前的一条街,好一派烈火烹锦的繁华景象。只是“三千繁华笔走沙,浮念之间镜中花”,将家族的存亡,兴衰依附在在位者的喜怒之上,这种恩宠又能持续了多久。这次牺牲的是安昭,下一次呢?
我心中暗自腹诽,压住忐忑心跳,跳的不过是一首寻常的《天女拜寿》,曲罢舞毕,我提着戏服袍脚,作势打帘离去,还未迈出几步,果不然被一温润嗓音出声喝住,我忙假装不知缘故的转身俯跪在地,恭敬谦卑,诚惶诚恐的道一句:“八爷吉祥”。
“你这奴才,好没眼色,怎得贺词也不唱,巴巴退下了,却是哪家戏班的规矩?”坐于首位铺了大红宫锦的坐席上的八阿哥温润的唇角噙笑,眸光不动声色的在我脸上扫了几眼,眉头紧蹙,看似慵懒,实则严厉的呵斥。
我本欲作答,却被一侧阿灵松阿踏前一步抢了先,他对霜迟觊觎已久,却屡屡遭我借十三之名从中作梗,想是早已怀恨在心,他不屑的斜睨了我一眼,似笑非笑的殷勤答道:“八爷,像是端午四爷府内家宴唱口技的丫头!!!”
“果然”八阿哥侧身端起大理石桌案上的青花缠枝纹茶盅慢条斯理的饮了两口,优雅的放了杯,视线上扬,盯我两眼,眸光收紧却散出笑来:“即是四哥的人,怎不安分在府守着,这岂是你能撒野的地儿!”
我假意四处张望,忙又低眉顺目的下跪,带着几分相思焦灼的难耐求道:“听人说,安昭公子今日能复自由,不想竟是谬传,奴才与他数日未见,心中焦虑,忘了行礼跪安,还望八爷赎罪”,赦免安昭的密函并未宣读,可以明珠的能耐,明党怕早已知晓内容,只是碍于八阿哥。
如今有了监管之一的四阿哥府中之人的明示,以此为契机纷纷出声求情,纳兰明珠尤甚,他咚然跪在八阿哥面前,花白长须下的唇角颤动,凄然求道:“奴才一生独爱此孙,知他在朝堂之上屡犯天颜,望八爷代为美言,老臣纵死也瞑目了!!!!”
“老相国言重,皇阿玛早已免了他罪,只说关上几日煞煞他的倔儿,既是提起此事,那便借此请他出来,也好让老寿星欢乐欢乐!!!!”,八阿哥若有所思的看我一眼,忙恭敬的上前搀起纳兰明珠,又命跟前小厮请了安昭来,方挑眉着我起身,欲笑不笑的道:“你且回去,细中根由,我自与你家主子理论”。
我忙跪安拜退,借着混乱坐了纳兰富森安排的小轿离了纳兰府,步履匆匆犹负沉重,虽已于三日之前向十三递了求救密函,若不能先于四阿哥回京,想出计策,于我,怕又是另一劫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