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闻得明月生夜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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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心绪不定的迈进府内,十三快马的私信便随之而至,他虽对我的一意孤行甚为无奈,却也着我放心,他已是竭尽全力求救于留朝的亲信和素日交厚的明党,替我暗中打点周全。得了他的帮助,我能侥幸躲过四阿哥他们的刁难想必不是难事,我心绪稍稳,一味的暗暗窃喜,自然也不会料到,我的自作聪明为日后落拓的十三,带来了怎样的无妄之灾。

  果然次日午时刚过,乌喇那拉氏便着人请我去前堂,说八爷有事要问。我心中忐忑的随小厮到前厅,阿灵松阿早已等候多时。

  “福晋吉祥,阿大人吉祥!!!”明显的来者不善使得我心中一惊,忙敛了神色,欠身个个道了万福。

  “回福晋,既是这奴才”,阿灵松阿阴测测的笑了一声,拿指尖远远的点了我,躬向乌拉那拉氏回话:“于昨日寿宴上私泄密诏内涵,八爷特遣奴才来问罪”。

  我揽着裙摆跪下,作出楚楚可怜的姿态,眸中酝酿出几分湿润,含泪抬眸道:“奴才不分事理,听信传言,还望福晋,大人赎罪”,边说边不忘磕头认错,按照十三的安排,巧妙的将罪行推给了他人。

  乌喇那拉氏别有深意的看我一眼,蹙了蹙眉,雍容华贵的脸上笑容不减,秀唇轻启道:“参领大人意下如何,这奴才本该任由大人处置,只是贝勒府中来人杂乱,究竟是谁起的头,透的信,我自会查清,毕竟内府事宜,总是不便声张的好!!!”将我交出,既是自认了罪证,为了四阿哥清白,想必她也会护我到底。

  她顿了顿,搭着身侧的丫髻,踏着花盆鞋,研姿款款的走到正厅主位的一张青鸾牡丹团刻紫檀椅前,稳身坐下后方掩唇笑道:“如今贝勒爷并不在府中,我一妇道人家,岂敢轻言朝事,不如留下这目无王法的奴才,待爷回了再做定夺,也好给八弟一个交代,否则传讲出去,倒显得我治家无方了”。

  “福晋言重了,既然福晋心中自有尺度,八爷的使命奴才也算是完成了”,阿灵松阿悻悻的瞪我一眼,收了初见时的嚣张气势,沉默思忖片刻,向乌拉那拉氏躬身打千儿:“即是无事,奴才便先行告退了”,得了示意,方起身行礼拜退,顷刻便不见了人影儿。

  我伏跪在地,一直未敢起身,直到尾随阿灵松阿的小厮也不见了踪影,我拢着裙摆,侧了侧身调了方向,向乌拉那拉氏磕到,满含感激的谢道:“奴才多谢福晋出言相助”。

  “你这奴才,看来是我素日里太过于宽宥于你,才使得你如此肆意妄为”,她搭着丫髻袅娜起身走来,低了低身子,探到我面前,额上大拉翅的绸缎流苏垂下,其下秀窄的眉毛蹙起,轻笑婉约,贵气雍容的气势十足。

  “奴才不敢”,我只看了一眼便敛下了眉目,又复以额抵地,故作惶恐道,“奴才为情所困,一时自乱阵脚,累及贝勒爷素日的声名,是奴才该死!!!”。

  “你筹划了这么许久,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她挑眉敛了笑,面上的温婉之意净褪,以丝毫不逊于四阿哥的凌厉与威严,一字一顿道:“不论和爷定了什么契约,也且记住,要你生,要你死,也不过他一句话,他终是咱们的爷,你莫要仗着他的宠爱,次次放肆,你若真是一心寻死,他也未必救得了你!!!”。

  “福晋的教导奴才时时牢记在心,再不敢有所逆触,纳兰公子的事,奴才亦不敢做何奢望”,我低头顺目的再次俯身跪拜,说的真诚,一字一顿如同发自肺腑深处,将心中的真实想法深深掩去。

  “不敢那是最好”,她收了身,呵呵冷笑,只一瞬之际,艳丽的脸庞已复先前的温婉雍容,似乎方才的飞扬气场只是我的错觉,她以不甚在意的口吻淡然道:“起来吧,你公认与人有私,若是不罚,又恐府中他人效仿,罚禁闭十日,另抄《列女传》十遍,祠堂自有笔墨,白颦,领她去吧”。

  我忙垂头轻应,恭敬的揽裙起身,跟了眼前的精装旗服丫髻,默默的向后院的祠堂走去。守门的皂衣小厮见此忙开了锁着我进去。

  家祠中采光不好,若非四面八盏琉璃翡翠长明灯,也看不清墙上的鎏金画像,供奉的是从努尔哈赤到如今康熙帝的满清名人,及其各自妃嫔妻妾,其下高大恢弘的翘头案上是厚实的清室族谱,及精致华美的鎏金缠枝牡丹香瓮,地上蒲团虽崭新却已磨得细薄。

  就其坐下,右手侧尺高方桌上,规矩的陈着笔墨纸砚,《列女传》,《妇德》,《妇容》,《女戒》等,我苦笑一声,磨了砚,细细临摹,晚间有人送来饭食,只是默不作声的将饭菜搁在门前,便急速的离去,对于我的询问丝毫不作答。

  过了六七日,这一日晚上刚过了掌灯时分,我心焦越发难耐,不知酒宴之后安昭,宛姨又怎样,心绪烦乱,忐忑不安之际掷了纸笔。

  我正撑着额头,斜靠在方桌上,昏昏欲睡,祠堂一侧的偏门处,有人在轻叩门沿,窃窃的轻唤,我忙提裙站起,斜趴在门缝上向外看。

  “小姐”,是纤云在跟着木门在外低声怯怯呼唤,得了我的轻声应答,不见迟疑的问:“禁足的时日快到了,小姐的《列女传》临完了么?”

  “差了两遍,贝勒爷这两日就回了,我哪有心思管这些!!!”我贴着门缝,看不清她的脸面,心烦意乱的回道。

  随着簌簌的声响,她自门缝塞进两叠纸团,轻声解释:“纤云这几日闲来无事也抄了几遍,拿来于小姐应应急”。

  我忙捡起掖进袖兜内,迟疑犹豫半晌,终是压抑不住,带着几分忐忑低声问她,“外面的,情景儿,还好么?”

  默然沉寂,只等的我心焦之时,才听见她深叹一声,怆然道:“安昭少爷无事了,只、、、、、只是、、、、、沈府的宛主子去了”。

  我脚尖一软,扶着门闩瘫跪在门基上,似是心跳挑上了喉间,声线嘶哑发不出半声音息,潸然泪下之余不禁仰天自问,宛姨,宛姨,你这是何苦呢?难道你与富森,安昭数十年的母子之情,与我朝夕相处的师徒之情,还抵不上那短短的一年欢愉,你究竟是输给了所谓的死生契活的深情,还是败给了这深宅大院中数十年暗无天日的孤独寂寞呢!!!!

  几年来我为了生存费尽心思的筹谋,于宛姨而言,却是如此的弃之如敝屣,难道这世上还有什么是比活着更重要的么!!!还是说那形同枯槁的日子是如此的绝望透顶,让她宁愿选择死亡也不愿再煎熬下去,我抽泣着一声声的细问,却不知谁会替我回答。

  有院中掌灯的下人三五两群的提着灯笼远远走来,去了石质基座灯楼上的五彩琉璃护窗,替长夜照明的夜灯着火,隐约听见声响,面向我们高声责问,引得守门的小厮也开始不住的巡逻,我忙催促纤云回院。

  直到她没了影儿,我才踱回桌前,又撑身哭了半饷,方收了心绪,正暗自思忖来日怎样应付四阿哥的盘问,无意之间被摊在桌上秀丽的蝇头小楷惹得浑身发凉,两份楷书细细对照之下,字迹分毫不差,别说乌喇那拉氏,连我自己都难以分清,有几分像或许还情有可原,可为何相像的如同刻意模仿一般?

  两年前的七夕夜,九阿哥甩在榻几上的那份簪花小楷不由的便浮现在眼前,形容相似的笔迹,其中利害干系,错综兜绕的缘由,相比之下已是显而易见。

  想到与我亲近的纤云,或许正是四阿哥留在身边的细作,不免有些大失所望,加之宛姨离世的噩耗,脑中更加混沌,趴在桌案上浑噩睡去。

  解禁当日,乌拉那拉氏只遣了跟前的白颦取了罚字,连惯常的盘查都未涉及便解了禁,多半是十三背后周全的缘故吧。也正逢四阿哥回京,只听说他刚入府门,等待已久的宫中内监封了轿子来请,他外衣也不及换下,便匆匆赶去了。

  直捱到掌灯时刻才得闲。我故意支开纤云,弄巧,孤身一人来到了健柏院,清秀的门童恭敬的通报后退下。

  我径直提裙掀帘进去,将纤云前时送来的楷书扔在他面前,忍住那一路缭绕直到嗓子间的寒意,只冷笑盯着他并不说话。如今这消息皆靠书信传递的年代,字迹成了一个人身份最好的佐证,虽不知纤云的目的,可大凡与眼前人脱不了干系。

  他一手执笔,对我扔上的信笺并未拆看,只是淡然自如的仰视看我,仿佛今晚我的出现都尽在他的意料之中,极为淡漠的阴沉冷笑道:“果然是关心则乱,她真是越发的长进了,连这点小事也办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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