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日可还回府么?”他昂首将药汁一饮而尽,我忙递上身侧的茶盏,他优雅的接过漱了口,吐在脚旁的痰盂内,怅然道:“宛姨的头七我也未及去祭拜呢!!”。
“十三爷这倒不用担心,昨日福晋以爷的名义备了祭礼过去”,我侧头苦笑着看他,半真半假的道:“四爷心疼十三爷,特赦了我数日,要我全程服侍”。
“恐怕是借我做托离了府吧,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他面上神色似笑非笑,别有用意的看我一眼,慵懒的拖长了音调笑道:“四哥怎么也不管管,只任你这样胡闹!!!”
“哎呀,十三爷好没良心!!!”,我一手抚胸,状似不满地嘟囔使得他闷声低笑,见他神色无恙,于此才终放下心来,前儿他醉的酩酊,险些所致酒精中毒的景儿尚历历在目。
也是因此得知四阿哥回京直奔宫中的缘故,后宫嫔妃淳常在私会九阿哥被人撞破,羞惧之下投湖自尽。九阿哥为了摆脱干系,只说那日去往她宫中,是为了当时守夜的女官,加之他母妃作证,康熙虽是不信,可事关皇家颜面,只革去他半年俸禄以作惩戒。
或许是因太?i)子党羽背后作梗,如今关于九阿哥私通后宫传的越发不堪,一时流言四起,皇家颜面眼看不保,康熙一怒之下,将当日守夜的女官,马尔泰.清芷,指给他做侧室。
清芷格格是我穿越至今,见过的唯一宫中人,她出身显贵,阿玛是山海关的总兵将军,又与十三是姨表兄妹,二人青梅竹马,感情甚笃,每逢秀女出假,我也借着十三见过,自是生的花容月貌,才妍俊姝,二人之事本是板上钉钉,听说皇上嫔妃也曾借机打趣过。不想遇此飞来横祸,十三得知,数日求情无果,借酒买醉,潦倒的几欲喝死过去,四阿哥怕他不妥,遣我全程劝解陪护。
“淳常在宫中女官无数,皇阿玛明知我俩之事,却还是选了她”,他收了嬉笑之意,落寞的眼神虚乎飘渺的似是看透了内室的厢门,“皇室颜面之前,儿女情长又抵的了什么!!!只是我一人窥不破”。
“九爷夜赴深宫,岂会为了平庸无能之辈”,清芷格格才貌俱佳,康熙为了平复谣言,选她无疑最好,已成的定局,如今再说只是徒然罢了,我见他神色恍惚悒悒,忙上前搀扶他,借机转移话题:“十三爷若是倦了,也去里室躺会吧”,加了安眠的药,想必该起作用了。
“好”,他撑着扶手站起,在我搀扶下蹒跚到一侧的软榻上,掀了薄丝软衾侧身躺下,对我笑道:“劳累了这么久,你也下去歇息吧,不用特意守着我”。
我们两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这一番动作无关情爱与尊卑,光风霁月的不见丝毫暧昧,毕竟他是除安昭外真心实意对我的唯一人。我见他倦怠的瞌目假寐,便不再调侃打扰,轻拍着被角,直至他陷入深眠,方掀帘离去。
十三生来平顺,一时的情场失意竟成了最大坎坷,他连如今的磨难尚不能平和渡过,可如何面临之后十年牢狱的劫数?
我心绪烦乱,怔怔的于外间长廊上坐下,拾起簸箩中的针线,继续绣那副出水并蒂莲,这活计搁置两月有余,今已将近尾声,六月初六是安昭大婚,想是能赶那日送上给他作贺礼。忙完宛姨后事,他曾数次守在四阿哥门前,我既是决心与他断了关联,咬牙闭门不出,宛姨之死将我因相思而活络的心,碾碎的再不起一点波澜。我不愿像她,把一生维系在男人的恩宠之上,成了绣在屏风上的鸟儿,年深日久,被虫蛀了,死了也得不到自由。
“清芷,清芷”,一连串的呓语逸出,我撩了红紬软帘进去,十三睡得并不安稳,俯身替他掖好被角,以绢拭去他额角汗珠儿,临床沿坐下,盯着窗外怔忪发愣直至天黑。
我悄然退出里间,便遇见十三的嫡福晋富察.瑥萱孤身一人,倾身迈进外室,记忆中十三阿哥胤祥的嫡福晋本姓兆佳,难道是我记错了,或是历史事实也与史书有着出入?
“贝勒爷还未起么?”她面带担忧的往里间看了一眼,抿唇不语,只默默的随我退了出来。我低声向她道了详情,相携出屋。
刚走出外间长廊一站定,她便感激的出声道谢,眉目温润而有情,颇为无奈失措:“贝勒爷性子一向执拗,寻常的话,我们是半分劝他不得,这几日委屈姑娘了,我已命下人不许声张,也不允他们进院,定不会有损姑娘的清白声名”。
我垂首低笑,忙伸手搀扶她,略微不好意思的推辞:“奴才这条小命不知承了十三爷多少恩情,福晋可真是折煞我了”。
她又宛自说了许多感激的话,不同于四福晋牡丹般的雍容沉静,八福晋玫瑰般的娇艳跋扈,她自成一家的羞涩诚挚,随分从时,犹如悄然怒放的谷中兰,甚合我的脾性。
“姑娘脸色不甚好,我去喊了小人上些小菜来,也好解解乏”,她含笑不语,凑近上前看一眼我的脸色,惭色的低声劝我。
她强作欢笑,难掩眉角的郁郁寡欢,夫君缠绵病榻,却是因其他女子而起,她既是再温顺贤良,总会不适,可仍不忘对我这潜在威胁,细心照看,恐是基于爱之切,才会如此容忍吧,以致日后为了十三作出如此大的牺牲,也是情有可原吧!!
我推辞不过,忙行礼道谢, 她这才颔首而去,不及片刻,便有下人提了金漆红花雕木的食盒进来,领她进了一侧的偏室,提裙坐在了小窗下的榻上,我笑着对跟随的丫鬟道:“就摆在这边吧,若是十三爷醒起,咱们也能听得见!!!”。
丫鬟轻声应是,上前伶俐的去了盒盖,正中彩锦如意的白玉小瓷碗中是一道珍珠翡翠汤圆,另有两小碟玫瑰酥桂花糖蒸栗粉糕,一一布了,方垂手立于一侧,我忙笑着道谢,端了瓷碗,刚舀了一珍珠般小巧细致的汤圆入口,还未细细咀嚼,喉间便有酸涩翻腾袭来,我强忍不住,慌忙弃了碗,对着脚边金漆脚踏上的青白翡翠漱盂不停干呕起来,吓得侍立的丫鬟忙上前轻抚我的后背,惊吓之余一边亦是不忘略带担忧的轻劝道:“姑娘想必是几日来劳累伤了身,奴才这就请了福晋过来!!!”。
“哪里就这么要紧了,只是我不喜甜食罢了”,我急急拦住她摇头推诿,接了她递上的茶水漱了口,拿榻几上的巾帕揩去唇角的水渍,不以为然的笑道:“如今十三爷不虞卧榻,已使得府内人仰马翻了,何必劳烦福晋为我再费心思,我这也算是旧疾了,他日回府好好的歇上几天便不治自愈了!!”。
“既然姑娘不愿声张倒也罢了”,她稚嫩的脸上有些许为难迟疑,却是乖巧的点头应是,又斟了一杯清茶递上来,宛自喋喋不休的劝道:“想必也是这两日心急上了火吧,奴才去灶房为姑娘端碗香薷饮来,去火解解暑吧!!!”。
“有劳你了,只是千万替我隐瞒,别让你家福晋知道,倒显得我多事了”,我忙起身温颜道谢,拢了小几上的碗筷到食盒中,哑声道:“连这些都一起收了吧!!!”。
这样在十三府内停留了三四日,我身子倒也勉强称得无恙,只待他神绪如常后,将详细情由通报给四阿哥,得了他的示令,我才收拾了行李,坐了软顶小轿打道回府。
小轿只停到瑾瑜院大门偏侧,我提裙迈进,有小厮提了行李随我跟进,掀了薄丝软帘,弄巧正在外间榻上打着团扇昏昏欲睡,听了声响,接了行李包裹,打赏了随侍,方迎上环抱住我的小臂,笑吟吟的道:“小姐怎么回来了?”
“十三爷病愈,我不回来难道还要于他做小不成!!!”我解下身上的白瓣绿萼轻纱披风,扔到床边的长几上,接过弄巧递上的方巾,净手揩面后,才笑着打趣她。
“小姐”,她一声拉长的软玉稚嫩的娇嗔,惹得我心中母爱决堤,“快过来”,我笑吟吟的将她招至身旁,替她正正额上旗头,顺势梳理了垂下的朱红细丝流苏,长指点上她的额头,我眯眼笑道:“马上就是及笈的人了,怎么还这般毛躁,看看头饰还戴不妥!!”
“都是小姐惯得”纤云抱着我的家常服饰自里间迈出,上前助我褪了身上的竹青交领比肩小衫,月白曳地襦裙,换上一套莲青偏襟的轻纱寝衣,才玩笑的瞪了弄巧一眼,笑着揶揄道:“瞧瞧,小姐如今越发像她的娘了”,弄巧啐了一口,她口齿不如纤云伶俐,见说不过,只满屋子追着纤云打。
我自然明白她们的用意,心中一酸,却强行忍住,手执六角软绸团扇,卧于榻上抚掌笑道:“好纤云,你也莫要吃醋拈酸,不如认了我做干娘,小姐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