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小子好不称职,怎么就任贝勒爷穿着恁的单薄的跑出来了,若是不慎受冻着了凉,你可是难辞其咎”,我眼珠儿转了转,半是打趣半是玩笑的横他一眼,踏前一步接了他手中的斗篷。
微微抖开,转身踮脚拂去四阿哥肩头上的落雪,我轻柔的替他搭上斗篷,偏着头只怔怔的盯着他看,心中触动,有淡淡的温暖划过,因此笑的格外清新娇嫩:“难不成,贝勒爷以为奴才巴巴的跑到湖边,是来寻短见的么?”
他面上尴尬早已隐去,一如往常的泰然自若,欲笑不笑地睨我一眼,接了我手中的斗篷带子,垂眸自顾自的系上,才淡淡的讥笑道:“你脑子向来愚笨,若是一时想不开也不是没有可能!!!”。
“是,是,若是贝勒爷不着受了寒,也全然要归罪于奴才头上”,我故作谦卑的嬉笑着躬身道歉,惹得他凝眉冷哼一声,却隐隐听见从一侧传来齐齐的脚步声,我慌忙复了正色侧身躲开,在离他有一射之地处垂手站立。
果然不消一刻,便看见侧福晋李椒薏斜坐着精致的青翠竹椅小轿从前方的小径中拐出,其前是晟睿院的周嬷嬷替她高擎着青绸油伞,粉黛,金蓥(ying)齐齐有五六个丫鬟打着伞拥轿而来。
轿上的李椒薏一身缕金百蝶穿花绛红洋缎窄褃旗装,越发的身量苗条,镶滚两寸的银白丝云脚纹锦边尤为的辉煌秀丽,额上包裹的刻丝石青白貂昭君套下尾的一枚双衔鸡心流苏银坠随之颤颤而动,华贵煊赫的气度尽在举手投足间彰显,无不昭示着她在府中的地位丝毫不逊于乌拉那拉氏。精雕细琢的云纹眉,青黛勾染出三分凌厉,俏鼻高挺秀气,杏仁般秀目在看到四阿哥那一瞬,便氤氲出无限润腻的脉脉柔情来。
竹轿在前方稳稳的停下,李椒薏接了身侧丫髻手中的青绸油伞,步履轻盈快走几步行至四阿哥面前替他擎上挡去落雪,看也未看我一眼,只对着他含娇细语笑道:“时儿正闹着臣妾要去健柏院探望贝勒爷,倒不妨在这遇着了!!”。
从她青皱绸一斗珠的白狐皮斗篷下拱出的一小巧的脑袋来,尚不足三岁的弘时肖像其母,周身包裹在雪白的狐裘之内,只衬得那张小脸更甚美玉生晕,分外的粉妆玉雕,自她的臂弯内挣向四阿哥,青嫩的嗓音急急的喊着:“阿玛,抱!!!”。
四阿哥忙踏前站入油伞下,撑开身上的雀金呢斗篷接了他围裹其内,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柔情和宠溺,清冷的嗓音也带上了盈盈笑意:“时儿有没有记住阿玛的教训,不许淘气,不许不听额娘的话?”
“自从爷上次说了他,如今是乖得很呢”,李椒薏一面替四阿哥温柔的拂去斗篷上的落雪,一面侧头盯着他们父子笑,仿佛这世间万物皆不入其眼,眼中的柔情几近满溢出来,茵茵的笑着逗弄弘时:“快和阿玛说说,你今日都吃了些什么?”,亦不忘对四阿哥笑着道:“今日厨子做的炸鹌鹑不错,我已命他们给爷备了饭!!!”。
“时儿多吃了两盅冰糖燕窝粥呢”,弘时只抱着四阿哥的脖颈,拖着稚嫩的嗓音小声的撒娇,“时儿还要陪阿玛用膳”,只逗得四阿哥沉声而笑,连声应好。
早有丫鬟婆子簇拥而上伺候,四阿哥怀抱弘时刚迈开了几步,顿步回首,略微愧疚的看了我一眼,对着跟于身后的恬愉道:“你去送她回院吧!!”,在我婉婉的道谢声中,提步离去,身畔的李椒薏脸上的志得意满也更甚是显而易见。
这一面和煦温馨的场景儿只衬得我是分外的多余,此刻对四阿哥那一份微不可察的心动也已是全然不见,那伞下的空余是如此之小,多了一人只会是更为拥挤,想我一向要强,最恨争宠呷醋勾心斗角,竟不知何时动了与他做妾的心思,念此不觉好笑,心中那一抹黯然顿时释怀,唇角扬起的浅笑只吓的恬愉面色顿变,拖着变腔的声调连喊了两声“姑娘”。
“喊什么呢,像失了魂似的”,我撩眉笑吟吟的看他一眼,冷浸浸融化了的落雪顺着风帽兔毛渗到了我的额角,只刺得我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我要回了,就不劳烦你送我了”,见他急于推脱,我不以为然的拧眉撇他,“瑾瑜院能有多远,难道我竟会走丢不成,你就放放心心的去贝勒爷跟前伺候吧”,说罢宛自不理他的回答,只是随意的招呼一下,便揽着斗篷缓缓离开。
是啊,不论前方路程怎样,孤独也好,落魄也好,风雪中能给与我作伴相随的,供我仰仗的,永远是我一人而已,那些无关紧要的,即便有所涉及,离开也不过是早晚的事,譬如四阿哥,又譬如安昭。
我一身落雪的叩开瑾瑜院的大门,只吓的守门的婆子变了脸色,喊了一声“纤云姑娘”,弄巧她们二人便掀帘而出,齐齐迎上,看我这么一副混沌模样,只气的的纤云不停说落,只被我笑吟吟不以为然的态度惹的禁口不言。
屋内温香拂面,加之火盆地龙烧的正旺,灌了一碗黑漆漆滚烫的祛寒汤药下去,冲淡了满腹的暗淡怅然,只罩了雪青色金线织花扣腰对襟长袄上身倒也不觉得心寒了,我递了药碗回去,指着搭在熏笼上尚在烘烤的大毛斗篷,甚为释怀的笑着对纤云道:“明日就收了它吧,看着倒是华贵,竟不怎么抵寒呢!!!我以后是再也不穿了的”。
“这大毛斗篷最是挡寒,小姐想必还是身子虚弱的缘故”,她搁了药碗到弄巧的青瓷托盘上,将另一侧的掐丝鎏金珐琅熏笼往我身边挪了几挪,略显担忧的道:“只是这天色尚不到大寒,小姐这几日倒更要留心,别像往年再受寒犯了腿疾才好!!!”。
“哪会呢,为了这腿我也不知灌了多少汤药,若是再犯,可就是对不住我这些时日所受的苦了”,我话音一落,只惹得屋内丫鬟都笑了,虽是口中说的豁达,只是腿疾那蚀心的苦楚,我倒真是不愿再尝了!!!
之后有了我的特意躲闪,他也没有刻意的亲近,我们的关系便有些渐行渐远的味道了,只是规矩的每日酉时到健柏院中教他简体汉字,因不敢引进拼音,素日便以《三字经》,《论语》,《道德经》等作为范本,将上面的繁体字一一转译。身为皇子,他自是殚见洽闻,话虽不多,却是句句深中肯綮,加之不时引经据典的触类旁通,枯燥的说教课倒是趣味横生,果然这些古人,个个都不容小觑。这样过了半个月便临近年关,地方官员进京谒拜,他也异常忙碌起来,我只得暂时休课。
康熙46年的除夕过得并不通畅,鹅毛大雪一连下了半月有余,掩埋了半个北京城,南方更是多处发生雪灾,大年夜尚有加急信件传至京都,康熙起初全权授予太子处置,却不知为何,发放下去的赈灾钱粮多被私吞,尤其苏杭一带,灾情严重,康熙圣殿之上力批太子?izi)党办事不利。
康熙年间,官员结党贪污,国库亏损甚是严重,渐有了入不敷出之势,倒和史书并无太大的出入,加之又有八爷党从中作梗,今日之局也并无难以理解之处。刚出了十五元宵节,四阿哥便请缨前去江苏督军查看,筹集赈资,得到了康熙的应肯。
而我对此却是满腹怨言,江苏徐州铜山的灾情尤为严重,我在那的店铺延误工期倒还无妨,就只怕灾民愤起,砸了我还未开张的铺面。递了私信向十三求情生效,元月二十一,我作为四阿哥的随行侍女,随着并不宏大的六人队伍首次出了京城。
在纤云,弄巧凄惨切切的目光下,我提着并不丰厚的包裹,坐上了前往的马车,还道四阿哥会骑马,谁知刚出了院门,他便也撩袍上来,看也未看我一眼,搬上了厚厚的奏折,搁在马车内的矮几上,凝眉便开始批阅。
京都内积雪已被洒扫干净,叫卖声,嬉笑声,热闹如昔,与平日里并无二致,马车笃笃,健步如飞,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一行六人便从南面的正阳门处驶出,出了城门便有了不同,官道上积雪踏的平整,人来人往的马车倒是经久不息,田里的落雪深可没膝,白茫茫的一片,竟也看不出种的是什么作物。
四阿哥只是在出城门的时候撩帘看了一眼窗外,清冷面上的神情便有了几分凝重,想必也是因为前方的灾情并不乐观,他雷厉风行,手段冷厉,只是太子(taizi)党,八爷党皆有涉及,无一不是掣肘之力,朝中的皇子大臣,但遇此事,又哪一个不是躲闪得爽爽利利,便只有他不识趣的往前凑,也是活该接了这棘手的山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