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性子倔强执拗,他绝不会为一时的男女情意和我撕破脸面,念到这一层,心中便有些微不可言的酸涩升腾而起。
或许是因我前夜忧思过重,加之晨时起的过早,刚过了掌灯时间隐隐有些发热,喊了大夫开了汤药,四阿哥便早早的着我休息了。
这样病情淅淅沥沥不觉已拖了六七日,期间十三从京城快马赶来,见我病怏怏的少不了一顿鄙夷。他和四阿哥二人自然是见惯了官场风波,两人联手,一通手段游刃有余,先前被太?i)子党羽私吞的三百万赈灾物资便悉数追回。
而后自县丞府内搜出的贪污账本惹得四阿哥震怒,他奏折也未及上,当日便把县丞推出监斩,府中余人或杀,或打,或卖,只听说县丞府前的一条街上呼声漫天,哭哭泣泣凄惨无比,而城中半数富商受了牵连,所幸的是破财保了性命。财势倾颓似乎只在一瞬之间,城中几家权贵败了近半,倒成了茶坊酒肆饭后的谈资。
有了钱粮做底,雪灾之患很快的便得以缓解,其他我知道的并不怎么详细,只是流离的灾民半数得以安置,田地受灾的也多以得到补贴,春种夏收想必也是无碍,人人称赞两位贝勒爷惩治贪官的好手段。
铜山的官员受此牵连丢职的颇多,李卫捐资员外郎,基于我不时的提醒,四阿哥借此契机将其收为门人,并留他镇守铜山,我暗中写了私信,拜托十三嘱咐他帮我照看店面,一切安置妥当,便要启程回京了。
想到不日我便可来此安居,或许还可携手心仪之人共度余年,那时我的心情自然是雀跃的,带着逃脱藩篱的欣喜,以为已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从不想却是我命运多舛的开始。
归途中虽有了十三的陪伴少了几分寂寥,可因四阿哥在旁,我也不敢太过于放肆,除了伺候他们吃饭,其余时间一直规矩的守在独居的马车内。
初春的北京城热闹如昔,杨柳依依,真是“三月烟花下扬州”的好时节,看着街上一派古韵生香,想到我已来此四个年头,不觉一阵恍惚,四阿哥他们进京便直奔宫中汇报业绩,我则是坐着马车一路直进,停在了四贝勒爷内府二角门处,刚一掀帘便看见弄巧随着几个中年婆子笑吟吟的守在小门处。
“小姐可到了!!!真是叫我们好等啊!!!”弄巧正垂手静立,见我掀帘欣喜奔来,迎上来扶我下山,一面笑着侧头对着身侧的婆子道:“烦劳几位妈妈把后箱马车中的行李送到瑾瑜院!!”。
“你消息倒是灵通”,我低头捏捏酸软的肩头,一面与她相携往院子走去,却也是止不住心中微微一动,眯了眯眼戏谑道:“也难为你们早早的守着!!!”
她嘟嘴笑了,搂抱着我的手臂,笑吟吟的撒娇道:“是徐总管晨起遣人来,说小姐今日回府,要早作准备”。
院中面生的两个精装女子笑吟吟的垂首立于门侧,替我们打帘,我认得她们是乌拉那拉氏的亲信心腹,青芜,白颦。
笑着打了招呼,此刻我也无暇多想,先净了手,于内室换了家常惯服出来,在软榻上坐下,看弄巧续了茶水,我端起浅啄一口,才抬眸向纤云笑着示意:“外面的两位姐姐可是有事?快请进吧,别让人家等的太久!!!”。
“是”,垂首立于门侧的纤云轻声一应,扭身打了帘,笑着迎上,将青芜,白颦迎进,领至我面前,笑道:“这是皓轩院的两位姐姐”。
二人齐齐作了福礼,乌拉那拉氏的贴己丫鬟青芜踩着花盆鞋踏前一步,盈盈笑道:“福晋见姑娘院中人丁稀少,故遣了我二人过来伺候”。
我心中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指了指纤云,弄巧两人,故作为难的笑着推诿道:“使不得,纤云,弄巧她们瓷实的很,足够我使唤的。福晋是当家主母,两位姐姐又是她栽培的得力助手,伺候她反倒是正经”,乌拉那拉氏一向是四阿哥的马前卒,这次葫芦又卖的什么药。
她们见我执意推辞,也未再勉强,正对我说着些许辛劳吉祥的话,有管事婆子进来,若无其事的瞄了一眼室内,低头恭敬的行礼道:“姑娘一路舟车劳顿,伺候贝勒爷有劳了,福晋命下人们做了寻常糕点,于姑娘解解饥”。
“福晋如此厚爱,若是再行推脱,倒显的我不知礼了”, 我咽下满腹的疑惑,对着纤云她们一屋子的丫鬟笑着自嘲,礼于下人,必有所求,搁了手中的茶杯,笑着对身侧纤云她们吩咐:“还不快些替我招呼一下妈妈!!!”
纤云她们点头应是,接过管事婆子身侧三四个丫髻手中的紫檀木嵌象牙金漆食盒,去了盖,将其内的食物一一摆在正中的黄花梨透雕鸾纹圆桌上。
管事婆子也亦跟上,等到全部上了桌,指点着桌上的菜色,一一作了详细的介绍:“统共是糖蒸酥酪、如意糕、吉祥果、梅花香饼、玫瑰酥、花开富贵、招积鲍鱼盏、水晶冬瓜饺,老奴不知姑娘平日喜好,若其中有合乎口味的,姑娘以后只管吩咐厨房做了来,纵是不喜也只当赏给奴才们尝尝鲜”。她通报完毕,才上前回礼,每说一句,我便连连道谢。
基于我的道谢,她一面假意推辞,一面向前凑了凑,圆润的脸上隐约堆砌出一丝讨好:“福晋吩咐,姑娘若是无事,不妨饭时一道去正厅,也强过这院中的偏食冷灶!!”。
这一张历来对我冷眼相向的面孔突然露出这讨好的神色,只惹得我心中惊诧不已。
我低头沉吟,稍作斟酌,抬头掩唇笑着解释道:“我前些时候胃疾复发,有太医嘱咐,倒是麻烦的紧,要先喝粥汤再进食,饭不可过冷过烫,三分荤,七分素,食至一半还要喝上特配的汤药以作调理。本来是众口难调,我又诸多忌口,反倒显得招摇,怕要坏了主子们的兴致,个中详情还请妈妈替我周转求情,多做美言”。
自古以来便是妻妾同席,岂有我这个外人上桌的道理!!!她的用意不言而喻。
“姑娘既然有这层考虑在里面,那老奴回去定详细回禀!!”,被我几句恭敬的话说的心花怒放,她满脸堆笑的行了拜礼,尾随着白颦,青芜离去。
直到一众人走出,待纤云她们送客关了院门回房,我已从榻上起身,一步步走到圆桌前,看着琳琅满目的满桌菜色,才忍不住阴测测的冷哼道:“倒不知我何时这么金贵了!”。
“小姐受宠,自有眼尖的下人们献殷勤”,纤云面上浮出一丝担忧,挑眉向门帘处望了一眼,走到我身旁,低了低声音道:“也总要小心隔墙有耳,这些话若是传到福晋耳中,想必也要编排出别的意味来!!!”。
我撇眉冷笑一声,挟到嘴边的如意糕也没了兴致,恹恹的转身进了内室。“我们不过借着主子的颜面称你一声姐儿”,周妈妈两年前的话犹在耳边,我自然明白我地位如何,能得他们如此厚待,不过是借了四阿哥的薄面,一旦与他撇清干系,这院中对我温言相向的还能有几人呢,我口口声声说着离开看似洒脱,没有担忧也是不可能的。
“陌上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妾拟将身嫁与,一世休,纵被弃,不能休!!”我斜搭了条杏子红金心闪缎锦被在身,懒洋洋的半躺半依着身后青莲色冰裂纹锦锻大迎枕,就势撑着额头把玩缚在耳后的发丝,眯眼看了摊在矮几上拓本,一咏三叹的念道。
“小姐”,我背诵的正是兴起,却惹得掀帘而进的纤云一声惊叹,她探身上前一把收了矮几上的书本,翻看了几眼,才一脸疑惑的问道:“小姐放着好好的《女戒》不背,又是从哪里找来的这淫诗滥调”,她又看我懒散闲适的软卧在榻,不容的我插嘴,拧眉又是一阵说教唠叨:“女子行卧要端庄,小姐这样子,被李妈妈看见少不得编排小姐的不是!!”
“她是福晋跟前尊贵的嬷嬷,何必天天在这里指手画脚,喝,好生威风”,我挑眉白了她一眼,念了一句京腔,揪过她手中的《女戒》不以为然的翻看了几页,掩唇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道。
乌拉那拉氏这几日颇有几分把我当作心腹来培养的意味,究竟是收拢还是警告呢,在摸不清她的意图之前,除了向纤云吐吐苦水,我真的别无他法。
“福晋派了李妈妈来教规矩,小姐即使不喜,也且忍忍,多少脾气背后发不得,何必当面让她没脸,折了福晋颜面”,她坐卧在我身旁,推搡了我一把,低身劝道:“久窝伤身,小姐这样懒懒的,迟早要躺出病来,听说府中后园的牡丹这几日正开的盛,倒不如让弄巧陪小姐去院中散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