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来所求的便是多子多福,姐姐已与四爷行至这一步,若再拘泥于求个安稳平静,只怕不是上策”,惊鸿看了一眼我微变的脸色,喉咙里的话竟这么堵住了。
“别说这些只让人难受的话了,你明知我是做不到的”,我葱白的手指滑上她白腻的脸,略带安抚的捏了捏,软声道:“我这为你悬着的心终于是放下了,就不知霜迟的酒楼开的怎样了?”
和乌拉那拉氏的契约自然不能和盘托出,也只能先将她隐瞒了。而霜迟得知我无法离去之后,也未对我多加埋怨,只是拿了数年私藏买了一处酒楼,以作平日进账的营生,为了替霜迟新开张时撑些场面,我特意暗中拜托十三阿哥充当贵宾。
“姐姐有孕在身,就不要为这些琐事费心伤神了”,惊鸿低头抿嘴一笑,将方才劝我的话咽下也不再说下去,素净的脸上欣喜异常的道:“霜迟前两日还要说特意答谢姐姐呢,听说开业那天四爷,十三爷不仅送了厚礼,还亲自露了脸,怎么说于他也是天大的风光,想必以后寻常的管家商贾是不敢为难他了的!!”。
正说笑着便有柳府丫鬟撩了帘子探进,先是欠身对着我们拜了一拜,方笑着道:“夫人,四贝勒爷府中遣了人来!!说是与言姑娘有事禀报”。
我止不住一愣,看着惊鸿笑着道:“难道是府中纤云有事寻我回去?”
“就是呢,姐姐刚出来不足一个时辰”,惊呼随口接了一句,对着小丫鬟命令道:“让他进来吧!!”。
我院中的青衣小厮闻松进来,先是向我们行了礼,俯身道了一句“姑娘吉祥,请柳夫人安”,待免礼起了身,才笑着向我道:“也不是什么要紧的,马尔泰将军府中的侧夫人(清芷之母)没了,定的是今日入殓,府内官中已是随了礼去,纤云姐姐说姑娘一向与她们府中的格格交厚,特遣小的来问,是不是还需另备些祭礼过去?”
“我记得端午进香时,隔着轿帘还见侧夫人气色尚可”,惊鸿看我一眼,眼中有些浓稠的疑色,不可置信的低声问道:“怎么这么快就没了?难不成是患了什么绝症?”
“爱子猝死,侧夫人能撑上半月也是苦了心力了,我原就想了,她活不了多少时日的”,我撇眉冷色笑了两声,其中详由也不便明说,收了满腹的恨恨不平,侧头对着小厮轻声吩咐道:“你回去吧,告诉纤云就按照平常惯例,不用在额外添礼了!!”。
“既然姑娘发了话,奴才这就回去复命”,闻松低应一声,亦是行礼拜退,弄巧跟着送他离开。
两人掀帘离去,惊鸿默声低头寻思了一番,探头上前低声的问:“好好地,清芷格格的亲胞弟,怎么说没就没了,深宅内院的,只怕也是有其他的隐情在里面”。
“是啊,好好的公子怎么能说没就没了呢,只听说是庶公子前一天不慎坠马,大夫看了说是摔坏了手,抓了几剂药也没在意,谁知他到半夜就喊疼,下人们都说摔了手哪有不疼的,任他直着嗓子喊了一夜,谁知第二天一看,人躺在床上都硬了!!请去的御医看诊后才知是摔断了脊梁,若是早些当回事或许还能保住条命”,我低声恨恨的啐了一口,皱眉继续道:“清芷格格坏了名声,又不讨九爷喜欢,墙倒众人推,府中的奴才自然是捧高踩低,连带将侧室一脉都踩在了脚下!!”。
“娘家势颓,又不容于夫家,格格的苦头还在以后呢!!”,惊鸿垂头轻叹了一声,长睫轻垂,目光落在手中的瓷杯上一动不动,“深宅内院总也少不了妻妾争宠,多半是有人从中作梗,马尔泰将军就没有发话让人细究么!!”。
“只是处置了几个奴才完事,不过是为了相安无事,装作不知罢了”,我无力的扶额似是解释,无声撩了一眼窗外,有细细的风吹过竹林,带动竹叶阴阴郁郁的擦起,“我以后也要和她疏远些了,本就不讨九爷欢心,若是再与我们亲近,只怕更惹得他猜忌了”,我犹然自言自语道:“外头起风了,想必是快下雨了吧!!”。
恍然间骤风起,初秋的急雨有隐隐冒头的迹象,纤云便遣人来催,弄巧也不免着了急,雨水不同落雪,今日坐的软顶小轿只怕挡不住的。
我只得起身告辞,取出袖兜中的大红名帖递给惊鸿,低声叮咛道:“这是四爷的名帖,你若是哪日觉着身子不适,只管递了它到萧府就可了!!福晋遣了管事嬷嬷到我院中,怕以后不能像平日里那样便利进出了,只是萧大人在我们两府走动,你若有什么不妥,倒可以借他递了私信给我”。
“惊鸿知道了,姐姐也一样,明知多想也是无益了,总也是保重身子要紧”,她啰啰嗦嗦说着感谢的话,却好歹将东西收下了,只对我感激的笑着催我赶在雨前回去。
回府后从福晋派来的婆子口中得知,清芷在葬礼上昏厥于灵位前,传了太医才知是怀了身孕,我暗暗替她高兴,这毕竟是目前唯一可以脱困境的法子了。
之后的一段时间,便再也未见过她,只听十三的小厮传话说,她如今身子虚弱,伤心过度所致胎位不稳,只怕难以出府。我虽然难过,可对她痛彻心扉的苦楚毕竟难以体会,自然不会想到这件事对她是怎样的打击,只是偷着递了私信劝她顾念身体,放宽心情,直到我经历和她同样的绝望之后,才对她性情发生如此大的转变开始有了理解。
转眼便到了七夕,鸿雁高飞,硕果入室,本该是个喜庆的节气,可于我而言,随着腹中胎儿成长,我越发对自己的前景感到茫然与困顿,无处是从,除了偶尔的胎动能引得我欣喜外,几近懒懒的赖在床上,似是其他的越发的提不起性子来。
纤云她们看在眼中便不免有些着急,苦劝不住,四阿哥一向知道我心病的症结所在,也不点破,只是以这样放低姿态的一味的包容体贴下去,让我本有些愧疚怆然的心思也不免的有些触动。
刚入八月的这一天刚入申时,萧绎依旧按往常替我做饭后复诊,看脉后依旧新添了药方,又多多嘱咐了几句,无外乎是惊鸿胎位尚属正常,让我不用过多担忧。
“如今我外出也是多过不便,竟麻烦大人充当信使了”,我依着软枕坐直身子,隔着帘子对守于一侧的纤云道:“替我把镜奁第二层的那叠写给柳夫人的桃红信笺,取出来给了萧大人”。
“客气,客气“,萧绎正埋首书案写药方子,忙搁了笔起身接过掖进袖兜中,却是侧身对我沉声道:“姑娘既然是胎位已稳,还是不要一味的躺着静养的好,俗话说,久卧伤筋,素日里多多走动些反倒更易生产”。
其中的道理我自然是明白的,只是心绪慵懒倦怠,又不愿拂了他的好意。便闲闲的笑着答道:“府中的规矩大人也是明了的,我这出身,若是能安分的守在这院中倒还是好的,哪里能频频外出呢,被碎舌的下人看见又不知要怎么编排我呢!!!可在这院子里走动还有什么意味,那关在笼子的鸟雀儿,还尚有笼中的三分地儿呢,我能看的也只是这井口大的一片天了”。
“说的这么委屈,只是让你安心在府内修养,哪里就要你这样畏手畏脚起来”,软帘被打起,四阿哥唇角微微含笑着俯身探进,走向窗侧的软榻坐下,穿的是一身洁净淡雅的纯白丝绸质地,立领长褶通身样式的初秋正装,衣服前后共有金丝柳叶石青紫葳大团花数个,下摆和袖口是镶秀金色冰梅纹的小花图案,石青束口箭袖,束着的石青三镶白玉腰带,配着脚上的青面白底绸面朝靴,脸上冷清清的神色,越发显得清如皎月,烁似寒星,惹得我心中都止不住一动。
萧绎合着一屋子丫鬟齐齐行礼道了吉祥,他将晾干的方子递了身旁的药童,才走向四阿哥面前细细的道了病情,四阿哥也只是随意的问了几句,全权交予他负责,便遣他离开了。
床前守着的纤云,弄巧看萧绎与药童打帘出了外室,这才慌忙上前替我收了垂下的薄如蝉翼的雪里青纱绣帐,我还未及起身,四阿哥已是慢慢的踱了过来,只只走到我床前站定,方侧身对着身旁的纤云她们命令道:“都下去候着吧!!”。
直到屋内下人尽数退去,他依旧是身形如玉的在我床头伫立,即便滴水雕花床上沿的雪里青排穗垂下了额头也是浑然不知,微微俯低身子,轻轻抬手捋起我鬓角的碎发别至耳后,定定的将我看着,半晌,皱眉笑了,“几日不见,你形容倒是越发憔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