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仕,若真是跟了四爷,先生又是怕什么样的爵位声名要不來的呢”,我心中的想法脱口而出,迎來的却是半响的寂静无声。
我故作慵懒的轻拂云袖,借机暗中拭去藏匿掌心的冷汗,不想使得扣在腕上的一对羊脂白玉凤纹手镯碰撞有声,原本悦耳的叮当作响的声音,只让我本就忐忑的心急急的蹙起却又重重的跌落,这一刻若说沒有惶然恐惧只怕也是骗人的。
他毕竟是八阿哥的心腹之人,若将我今日的这些话透露些许给老九他们,于我而言只怕又更是另一番的波澜重迭,只是此刻我满怀为四阿哥拉拢他的急切,早已是顾及不暇,失去了素日行事的沉稳和小心翼翼,就连历來心心念念的与穿越有关的诸事,都不觉被抛掷了脑后。
“即便是为四爷充当的说客,夫人能推心置腹的讲出这番话,想必总也有些诚意和情面在其中。夫人不用过于担忧,在下也不是负义小人,只当作今日不曾听过,全然都烂进肚子里,只望夫人以后不再提起就好,个中情由,实在不必多加揣测”。
他或是看出了我神色的紧张,只是淡然一笑,任袭來的风卷起下摆的袍脚,依旧是岿然不动的挺直脊梁站着,恍惚之间也似有些许铮铮的凛然风骨。
沉寂了半响,他神情蓦然放松下來,眼中有幽深寥落的光芒乍现,只一瞬间便变得分外的坚毅与笃实起來,“八爷于我有知遇之恩,却又不肯相信为他问的卦,一味的斥我怪力乱神,我苦劝无用,惟有拼尽全力保他善终,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日后境地也多是我咎由自取的,自然怨不得旁人”。
他背影僵直如竹,似是一时之间将我当作兜售心中苦闷的对象,话中那遮掩不了的深重无奈和沉痛,丝毫不见作伪的坦荡为难,不觉之下已是引得我的共鸣,自是让我心中泛起了惺惺相惜之感,譬如我明知道十三阿哥日后会失宠受禁1,经受十年的牢狱之灾,只是我始终无法作壁上观,一意为他暗中周全,只望他能脱离所谓的命运的禁锢。
只是虽同为旁观者,只怕眼前人的心境要比我的凄惨几分,他是明知自己踏上的即将是一条不归路,却也只能忍耐压抑着,不动声色的走下去,此刻我对中国古代汉室文人的那些所谓宁折不饶的凌然风骨,前世总笑他们过于迂腐,如今明知他的下场却也觉着钦佩可赞。
我微微垂下眼睑,只盯着脚上的那双月白色乳烟缎攒珠绣鞋上的流云花纹怔然出神,感慨之余不由得轻笑出声:“‘若非鱼肠有真诀,为谁夜夜涕清江2’,俗话说,人心可逆,天意难违,不论他们日后是怎样的功过千秋,也是自有史册后代來定裁,只愿先生今日的这一片好心,总别是落得徒劳无功的下场!!!”。
康熙四十八年,因张明德案,被革去贝勒,降为闲散宗室3,这些史书上记载的有关八阿哥胤禩在一废太子中的话,终究是溜至到了嘴边,又默默被我咽了下去。
“夫人的好意,鄙人是记下了”,他沉默了会儿,原本笃实的面上升起几分担忧惆怅,默然沉寂,想必也是知道他前方道路的艰辛与无望。
四处静谧得只剩下树叶摇晃之声,不知何处起了风,恓恓漱漱,如泣如诉,雨前水晕色的天空使得整个层层叠翠的山峦俱是苍茫,穿过一人半高的青砖围墙,极目远眺而去,苍郁山中金碧辉煌,别处的峰峦直插云霄,隐约间可见遍布庙宇,云山雾霭之际缭绕的尤为虚幻,仿佛整个人也浑然沒入其中,一时之间我也分不清了虚实,只觉一股说不出的无力自我的心肺百骸缓缓的沁了出來。
隐约间似是纤云于内室轻声唤我,我心中一顿,瞬间便收回了满腹怅然无端的心绪,轻轻攮着衣袖上精致淡雅的兰花刺绣,垂眸假意笑着撵他:“像是有丫头在喊我呢!!也是我出來的有些时候,该回去了”,毕竟被人看见陌生男子无端出现在这里与我声名终是有碍。
“是了,也是在下叨扰的过久,有违夫人的清静了”,他眼中闪过几丝暗光,紧皱的眉头松开了些,朝着紧闭的窗子处看望了几眼,似乎想起了什么,陡然转身疾走几步到我面前,沉声轻语道:“夫人想要问的,有关回去异世的方法,是全都在这签子上的”,说着,从手中的竹雕签筒挑出一枚签子擎到给我,一番话说的甚是隐晦不明,只是面上的神情却多了一丝温和和友善。
我微一咬牙,压抑住心底几欲翻腾而出的惊喜,不疾不徐的接了捏在手中随意一看,是我方才抽中的那支桃花签子,不觉的轻声念了,“‘沉酣一梦终需醒’3?”
我定了定神掩去心底的疑惑,故作不知的笑着将签子递回给他道:“这是什么意思?何况隔壁院中的住持不正是寻这签筒寻得厉害吗?白白的给了我,岂不是让观中小道长们落了不是?”
“左右不过是枚雕花签子,真是紧要我重新再做來一个就行了”,他微微提袖挡开我几欲伸上的竹签子,缓缓抬起握在手中的签筒,看着轻叹了口气。
1:女主一直认为十三阿哥会有十年的牢狱之灾,是因为受了电视剧《雍正王朝》的影响,但是在小说中是会反转的。
2:这是薛涛的诗,全诗是:西风忽报雁双双,人世心形两自降。若非鱼肠有真诀,为谁夜夜涕清江,传说是薛涛写给元稹的一首情诗。
3:这是《清史稿》在一废太子中对八阿哥下场的记载。
4:这一句诗是女主最终的命运谶言,小说以后会有所交代。对于两人的感情的发展,这句诗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