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一个内巷里换好了面具,这时转过弯来,何老的两个手下瘦七和胖二,便敲起锣打起鼓,领着众人向前走去。
走了不过十余步,我们便来到了高天齐的宅府大门前,我抬头望去,好不气派。墨蓝色瓦楞的四角屋檐,以黄金镶角,以朱砂镶边,玉龙绕顶,长啸于天。红木银锁的大门之上,一张金框黑底的大匾,上面写着三个大字“高王府”。
“哼,”我们身后的青年义军暗自嘲弄,“好大的口气,竟敢自称王府,就是老爷在的时候,也没有……”他知道自己说错话,便住了嘴。
白起对此倒没什么反应,只是提醒了大家一句:“马上就要进府了,别乱出声,小心漏了马脚。”
现在还未到宴会开始的时候,从大门内进进出出的,都是为宴会做着各种准备的仆人和商贩们。门口分开两排,站着六名黑甲卫,虽然在这节日里,他们的面色没有平日里那么冰冷可憎,但是检查时的力度可一点没少,但凡进入之人,都要仔细查看邀请函,还照着面相仔细打量。
“听音阁何老到!”两声清脆的锣响过后,胖二发出中气十足的叫声。那六名黑甲卫的目光都齐齐转了过来。何老快步向前,向左侧为首的那名黑甲卫递上戏班的邀请函:“这位兄台,听音阁何润生承蒙高大人邀请,特引戏团来此。”
“原来是双鞭武生何老大驾光临,失敬失敬,今晚我们最期待的可就是听音阁的歌舞了,你们可有大半年没有正经登台了,快快请进。”何润生的名声甚响,那黑甲卫连邀请函都没有看上一眼,便要请何老进门。
我们皆在暗喜居然如此顺利,想要跟着何老往里走,突然一只戴着盔甲的手臂挡住了我们的去路。另一个黑甲卫满脸狐疑地望着我们:“何老,听音阁我曾经也逛过多次,倒是从没见过戴着这种面具的歌舞,不知道是个什么节目?”
“哦……就是那首项王困于垓下,向着虞姬诉说离别之情的《垓下曲》。”
“垓下曲?那可是促听音阁成名的经典曲目,我怎么不记得是要戴着面具唱跳的?况且这戏班的规矩明明白白,做妆可都得进府再做……”说着,那黑甲卫的一只手已经伸向了林虎的白色面具。
我站在队伍的最后,却也被这气氛弄得十分紧张,前面的义军都已经将手伸向后背戏袍里,就等着稍有不测,便提前行动。我也跟着伸手进袍……擦!衣服穿的太急,我都忘了塞把剑!
前方黑甲卫的手指已经碰到了林虎面具的边缘,他稍一用力便会将面具扯下,“大胆!”一声门内传出的怒吼,把我们所有人都狠狠吓了一跳。
我们和门口的黑甲卫一起将目光转向门内,一个高个壮硕的女人身影此时正站在门楼的阴影之中,待她从阴影里面逐渐显现出面容时,那几个黑甲卫都立刻抱拳作揖:“余管家,您您怎么到这里来了?”
这个女人大概五十来岁,除了脑门有三道深深的皱纹之外,那张脸倒不显得很老,但是她天生一张苦瓜脸,还带着一副极其严肃的表情,嘴巴很小却被涂的鲜红,眼睛不大但眼神如刀般犀利,头发被一丝不苟地高高盘起,再加上那如男人般魁梧的身材,整个人站在那里,还没有说话,你就知道自己已经被她鄙视了。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遇到过?对了,小学班主任站在教室后门窗口,监视我们上音乐课的时候,就是这种感觉……
那女人接着用比男人还低哑的声音说道:“老爷特意吩咐我出来,请听音阁戏班进门,这次的戏班不同往常,是老爷特意拜托何老,从西南边域请来的密云圣族的法师组成,他们这次不但要表演歌舞,还要举行一场驱鬼散魔的祭礼,那白色面具是法师的神圣之物,谁敢擅自将其摘下,就是对法师和神灵大大的不敬。我若不及时出现,你们几个险些犯下大错。还不赶紧请法师入内?”
刚才就要揭下林虎面具的那个黑甲卫此时皱着眉头,显然不太相信那女管家的一套说辞,因此并不动弹,说道:“余管家教训的是,只是,属下之前并未从老爷那里得到指令,说有法师登门,况且,严格搜查今夜进出往来之人,也是风大人亲口下的命令,属下不敢不从。这一行人戴着面具,无法辨明真身,如果当真是老爷请来的法师倒还好说,就怕被人偷梁换柱,混进王府,如果将老爷置身危险之中,那属下罪过可就更大了,所以,”那黑甲卫正说着话,突然一个转身,面向我们,“各位法师,属下得罪了!”
那黑甲卫的两个指头已经搭上林虎的面具,顺势往下一拨,但是面具纹丝未动,依然紧紧贴着林虎的脸皮。这面具,只有戴上的人才知道其粘力有多大,外人看来不过是普通的面具,因此那黑甲卫出手虽快,但手上并未用力,随意一拨,根本摘不下来。
那黑甲卫大吃一惊,便准备催动内力,再次尝试,但是林虎的手掌已经紧紧握住了黑甲卫的手臂,反手一拧,“咔擦——”一声,直接将他的手肘拉的骨折。
左侧大门边另两位黑甲卫皆欲拔刀,却被余管家喝住:“还不住手!胆敢贸然去揭法师的面具,废你一条手臂都算轻的!”
那手臂折了的黑甲卫愤愤不平道:“这面具有妖法,此事我必须禀明风大人!”
“听你的意思,风大人的话要听,高大人的话就不必信了是吧。”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那黑甲卫都快要语无伦次了。
这时,那余管家向着大门右侧的三个黑甲卫使了个眼色,那三人心领神会,连忙上前,说道:“都是误会一场,老爷本就不希望将驱鬼散魔的事情弄得风声太大,秘密请了法师过来,忘记通知了风大人也有可能,幸亏余管家及时赶到,我们才未对法师们做出什么怠慢之举。这时辰也不早了,客人们都快到了,我们还把法师们留在门口实在不太礼貌,何老,您和众位法师这边走好。”说着,这个黑甲卫客客气气地将手臂往里院一指,余管家上前,接着说道:“各位法师,这边请,随我去宴宾厅侧室先做等候休息。”
那手折了的黑甲卫还想说点什么,被身旁另一个黑甲卫阻止。
我们众人就在那余管家的带领下走进高府,但是心里都十分奇怪。那两拨黑甲卫貌似互有间隙,一拨听命于风里行,另一拨却对这余管家言听计从。这姓余的老女人不知道什么来头,说话好像很有分量,她编了一套理由帮我们进府,难道是我们的内应?
但是一路上大家都沉默不语,只管走路,看何老的样子也是疑惑不小,那老女人铁青着一张脸也不看我们,真是连寒暄一下探探口风,都不知道怎么下嘴。
不过这高王府当真是气势不凡,那日从客栈顶上俯视还没有这么真切的体会,此时置身于五步一楼、十步一阁的建筑群里,才真是明白什么叫刘姥姥进大观园、罗玉凤逛曼哈顿——大开眼界。
周围不断有仆人、奴婢穿来穿去,看到余管家的时候都是一脸惊悚的表情,再忙碌的脚步也马上停下来,让余管家和我们先行通过。
“前面就是宴宾厅了,各位法师等会就在侧室里先做准备。”那余管家突然说话。
“是,是。”何老应道。
此时我们刚穿过了一座巨大的白玉石刻成的牌坊,踏上绣满了龙凤戏珠的金边红毯,红毯尽头是一组宫殿般的建筑群。建筑群的正中一间大殿,足有两层楼高,雕刻精美的红木大门,隔成四扇,与殿齐高,此时已向内大开。
殿内一眼望去,一派红火,气氛奢靡,巨大的戏台处在大殿中央,戏台前面至少有百余张供客人就餐的红木几案,府内的奴婢们忙里忙外,正在给每一张几案添置水果与酒瓶。我正想往戏台内侧再瞧上两眼,前面众人已经转了个弯,向大殿右侧走去,我也赶紧跟上。
一盏茶的工夫,我们一行人便进了大殿右侧一间稍小一点的房间。余管家送我们至此就微微欠身,先去忙了。我们终于平安进了高府,稍事安顿下来,心里都不免松了口气。
我们现在所处的房间只是一间换衣间,却也装点的十分隆重。东西两侧的墙边各靠着五只精致标准的梳妆台,胭脂水粉、头饰配饰应有尽有,北侧那一面墙,一排红木架,十八般兵器道具一样不缺。我们随身带来的那几把木刀木枪与这些道具相比,实在显得寒掺至极。
那年长的义军此时趴在窗台,向外张望了一番,确定没有人注意我们这间侧室后,白起说道:“我们就在这里讨论一下接下来的计划,不过先把这面具摘了再说。”
张元立刻叫道:“这面具真是见了他娘的鬼,怎的越来越紧,再不摘掉,老子气都透不过来了。”
他这么一提,我也想起自从进了高府,这面具就越发用力去粘合我的皮肤,来到大殿这一路上,我的脸都好像一直被一个巨大的手掌捏着,五官都要挤在了一起。
“妈的!这面具好像揭不下来了!”我顺着声音望去,张元两只粗大的手掌都紧紧攥着面具的上方边缘,用力往下拉扯,手臂上的青筋一根根爆出,但是那面具动也不动,怎么都拉不下来。我看着都心生恐怖,再这样拉下去,不会顺带拉下一张血肉模糊的脸皮吧!
“大家都不用试了!我刚才用了经络之力也没能将面具扯下,”白起低吼了一声,“看来这高府里有人在操控这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