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给本将听好了!只待城门一开,都随我死命抢城!进城之后其他的都别管,务必给我找出粮仓所在,千万不能再叫这帮蛮子把粮草给烧了!”
契丹人并没有接到攻城的任务,但契丹主将已经迫不及待的开始自行布置任务了。这倒并非他觉悟高,而是让现实逼的,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实在太难熬了。
向来部落民族打仗,刚起步时都差不多原始,身上只带少量的粮食,至于后续的补给,完全是抢到哪算哪,十成里有九成九得靠缴获。契丹人当年就是这么干的,还有个专门的称谓唤作“打草谷”。原本这些已经适应当代后勤制度的契丹降军早忘记了先人们是如何自筹补给的,哪知当了降兵二鬼子,还得退回去陪女真人再重温一回部落进化史。
这回金国大军踩过界前来高丽国发财,出发时也就人手半月粮,原本以为高丽再穷,管个三、四万大军人吃马嚼还是没问题的。哪知这伙蛮子有一点非常不友好,那就是喜欢焚烧粮草。但凡是对方主动让出的据点,城内粮草必然被烧得干干净净,搞得现在女真人一有空就下乡。这不,眼下就有两支女真人的千人队还在江北忙活,到现在还没过江哩!
本来饿肚皮就不爽,这时听说进城抢粮,谁还会不依?只见众将纷纷表态支持,唯独金冠小将阿里奇不言不语。契丹主将一见他又出幺蛾子,当即遣散众将,催马上前道:“临淮郡王是哪个?我怎么从未听说,你竟是王室之后?”
被人提及心中骄傲,阿里奇就是再入神,也清醒了,当即道:“大人允文允武,如何不知小将先祖封爵?”
“你别告诉我你是李光弼的后人!”契丹主将一脸哭笑不得的神情,“这位随父入唐,好歹是四百年前的事情了!他的后人血脉皆在中原。你是我们草原儿郎,学人胡乱攀甚么亲戚?”
阿里奇急了,上司此言就好像他是在有意往自己脸上贴金,顿时涨得满脸通红。“吾有族谱为证!吾祖乃李父楷洛之亲兄也,当初楷洛投唐,只憾吾祖并未相从,而是留在族中,不然我……”
“不然你怎样?此时生在南朝?”契丹主将揶揄一句。并没有再纠结阿里奇的血统。常言道语出必有因,况且以他对阿里奇的了解,这员小将也不是信口雌黄的人。
只不过在这句玩笑的背后,足见此人的老练,他已然敏锐的察觉到阿里奇心中隐隐冒头的某种倾向。但他并不打算说破,好歹情分一场,又同为降人贰臣,余生不过苟活,多那些事干嘛?
“南朝?”阿里奇一反方才之激昂,顿时双眼中的神彩尽失。“南朝比之北朝尚且不如,哪堪与盛唐相提并论?”
要论起来,契丹主将倒还真知道当初阿里奇帐内总放着一本《汉书》,当时他只当阿里奇装样子而已,不想此人竟是玩真的!不但以跟李光弼沾亲为荣,还对唐朝评价如此之高!这阿里奇隐藏得够深的啊,从前怎么露出这个苗头来?好歹大家昔日在辽国时,就是上下级呐!
原来,这位契丹主将名唤洞仙。原是燕云守将,因国中黄龙府失陷。被辽帝征召前往讨伐女真,哪知全军覆没,他深知辽国烂得透了,再打还得败。便降了女真。
阿里奇这位小将军原本是他手下头号大将,身长九尺,品貌不凡,乃是契丹族里出了名的万人敌。但正是因其生得面白唇红,须黄眼碧,此番合该命犯桃花。以至于得罪了得罪不起的人,被人棒打鸳鸯不算,还强行押至前线抵命。战败之后他肯定是回不去了,无奈一同降了金国。
所以说,这两人关系还是不浅的。当下阿里奇见洞仙低头不语,忽道:“我欲求见加古撒喝,请他高抬贵手留这安州守将一条生路!小将斗胆请将军联名作保!”
“此人生死,是我们能插嘴的么?此人如果真是高丽从宋国求来做官的太学生,加古撒喝就不会动他,毕竟这两国现在正勾结……”洞仙虽然及时住嘴,但还是在下意识中曝光了其对宋金接触颇为反感的态度,撞上阿里奇多了些内容的眼神,洞仙岔开话题道:
“听你这么一说,此人还真有些李郡王守太原的风范!只不过,当年李郡王统御的乃是唐兵,太原又是李唐皇室起家之地,百姓一心不愿降贼!可惜,这小小安州城却差得远了,兵、民皆不堪一用,守了七日已是破天荒了,真想挡住女真人兵锋,此人的本钱太少了,倒不是他本事不够!”
洞仙话音未落,只听阵前如山崩般高呼声传来,原来是女真甲士已经稳稳登上了城墙,洞仙见状道:“该咱们进去抢粮了!你准备准备,我去见加古撒喝!”
洞仙走了,阿里奇默默的望着对面那座城池,看到他们奇计百出,坚守至今仍不肯放弃,他突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就好像看到先祖的战魂附在这座异国城池之上一般。
……
“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啊相公!”高丽裔牌军死死抓住程矩握剑的双手,死也不肯让他保卫的第二位县令就这么走了。
“女真兽类,我若活着,必将受辱!本官既然身穿这身官袍,就得对得起国家的栽培!你们不要害我!”程矩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但毕竟只是个文官,被身边几个亲随拉的拉,架的架,想自刎竟不能。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吴都监走的时候便是这么说的,他老人家都放弃了的城池,恁守了这般久,已经是意外收获了。此时就算城池丢了,谁还会责备恁不曾?恁是火线上任,已经尽职了啊!”牌军苦劝道,“眼下是弟兄们扛不住了,恁总不能自己下去跟女真蛮子肉搏罢?”
牌军说得没错,守军已经是尽力了。金兵围城的这段时间里,程矩就像超级强劲的强心针,一针一针的刺激着高丽人原本孱弱的精神与体魄。只可惜,潜力终有用完的一刻。就在先前和签军的肉搏中,几乎耗完了守军仅剩的精力和勇气,面对女真甲士死神般的身影,城墙上的百姓已经崩溃了,只剩下被打残建制的守军还在本能的抵抗着。
“本官绝不能落在胡虏之手,尔等退下!”程矩的怒喝道,眼见城破在即,在这个问题上,没有商量。
“那相公请恕卑职无礼了!”程矩的亲随牌军脸色一变,忽厉声道:“奉都护府密令,本将有权便宜行事,不惜一切代价保护程矩相公的安全!弟兄们,上!”
县令的卫兵,忠于县令只是表象,忠于都护府才是铁打不换的实质。只要都护府下令,无论叫他们保护刘矩、李矩他们也会一样用心,压根与保护对象是谁无关。当然了,人非木偶,总有喜恶,程矩这段时日的表现实在惊艳,他的个人威望已经渐渐在这些人心里扎根。
且说这时众人得了都护府的军令,也只好得罪程矩了,只见四五个卫士架起程矩便往城下疾退,哪知就在撤退之际,一根被烧得枯黑变形的木柱忽然从城楼上掉落下来,两个高丽卫兵当场毙命。被人架着的程矩也一个不稳,狠狠撞到旁边石墙之上,顿时人事不省,血撒当场。
这一下,可把程矩的卫兵们给吓坏了,这位可是都护府点名要保护好的人物,若是跟上回保护吴相公般接连送了两位上司的性命,他们再多脑袋也不够砍的。
“程相公,你醒醒!你醒醒啊!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弟兄只能投女真人了!程矩,你醒醒,你不能这样就走了啊!”
望着慌忙施救的同袍,一个站在外围插不上手的亲兵已经扛不住了,巨大的压力已经让他有些口不择言,牌军见状立刻喝道:“放肆!胡言乱语甚么?再祸乱军心,我杀了你!”
老兵的可贵在此刻彰显无遗,失态那人顿时被他骂得抬不起头来,众人也不敢胡乱说话,只是加快处理程矩头上外伤的速度。就在这时,昏迷中的程矩突然有了一丝意识,他感觉脑海里有个声音在安慰自己:
“我程矩死于此时也好!”
人,许是有自我催眠的能力,当程矩脑海中出现这个声音的时候,他呼吸的间隔随之变得越来越久,牌军一看急眼了,暗道这是要坏事啊!眼下也顾不得死马活马了,当即使出当初在蕃落军中学到的急救法门,对程矩进行心脏按压。
一下,两下,五下,十下,二十,终于在他又急又累,满头大汗之际,功夫不负有心人,原本气息微弱的程矩突然激烈的咳嗽起来。
见急救起效了,牌军心下大喜,连忙收手。这时却见程矩伸手乱抓,牌军忙握着他手,程矩陡然睁开双眼,看也不看众人,便脱口而出一句话来,口气直像是和谁在争论甚么:
“慢着!我既不姓程,单名也非矩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