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筠这么多年在南亚, 有过数不清的手下,也和很多道上的人称兄道弟过,但真正可以毫无保留地相信的朋友,只有蒋舜华一个。
蒋舜华曾经见过他这辈子最狼狈、最不堪的一面, 曾经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帮过他,也曾经和他联手和人血拼、火并、抢地盘,还有救人。这么多年在刀尖上讨生活, 康筠从来不敢相信任何人, 也从来没有在其他人面前卸下过伪装, 唯有在蒋舜华面前,他可以尽情坦露真实的自己。
所以, 对他来讲, 蒋舜华不止是朋友,更像是亲人。
他们可以几个月甚至数年不见面,但是见面了却不会有任何生疏,彼此有什么难处, 也都会倾尽全力去帮忙。他之所以在“退休”之后选择定居在南亚的这座山城, 也是因为蒋舜华在这里。
这一个半月以来, 康筠虽然只在蒋舜华的葬礼上哭过一次, 但内心深处一直未能释怀。他借着忙碌, 把最后送别的日子一拖再拖, 仿佛只要没有最后告别, 就可以假装他还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好好儿地活着。
但是, 再多的事情也有尘埃落定的一天。
不管多难过, 多不愿接受,他终究还是要去完成蒋舜华最后的嘱托。
三天后,顾珞琛陪着康筠去殡仪馆把寄存在那里的蒋舜华的骨灰取出来,上了飞往冰岛的飞机。十几个小时后,飞机降落在冰岛首都雷克雅未克。七月份正是冰岛的极昼期,下飞机的时候,正是当地时间午夜十一点,漫天都是红彤彤的云霞。
整个旅程中,康筠一直沉默着,没有说话,顾珞琛知道他心里不好受,一路上都半抱着他,一下一下抚摸着他的背。直到下了飞机,呼吸到当地冰凉清新的空气,康筠的心情才稍微好了一点儿,对顾珞琛笑了一下:“我没事。”
“嗯。先去吃点儿东西?”
“好。”
他们在机场附近的餐厅吃了一顿新鲜的烤羊腿。冰岛当地的羊常年在野外放养,养出的羊肉肥瘦适中,没有太大的膻味,放上佐料在烤箱内慢慢烤上两个小时,外表焦黄,里面却鲜嫩多汁。端上来之后切片,配着酱汁、土豆和配菜一起吃,相当美味。康筠虽然没有什么胃口,却也被顾珞琛哄着喂了个八分饱。
吃过饭,他们直接在机场转机,飞去了北部的峡湾城市阿克雷里。
阿克雷里虽然是冰岛的第二大城市,却比首都雷克雅未克小得多,整座城市坐落在峡湾沿岸,蜿蜒绵长。他们根据蒋舜华留下的地址,找到了殡仪馆,办理了相关的手续,把杨安的骨灰取了出来,和蒋舜华的放在同一个骨灰盒里,抱着出来。
之前康筠心情一直很沉重,但是到了这一刻,他反倒觉得,死亡对于蒋舜华来说,未必不是最好的归宿。有的人一辈子也不一定能遇到一个自己爱也爱自己的人,凑合着凑合着一辈子也就过去了,但是蒋舜华遇到了杨安。他们的缘分虽然短暂,但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快乐的、幸福的。而且今后的每一个朝朝暮暮、年年岁岁,他们都会在一起,天荒地老,永不分开。
所以蒋舜华是笑着走的。
杨安看得不错,蒋舜华虽然看起来温文尔雅,但其实是个很偏执的人,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为了杨安铤而走险,去走私器官。也正是因为这种偏执,恐怕杨安走的时候,他已经为自己准备了一场葬礼。
相思和罪恶,对于蒋舜华来说,都唯有死亡才能终结。
所以……
康筠抬头笑着看向走在他身边,为他撑着伞的顾珞琛——所以从今以后,和顾珞琛在一起的每一分钟,他都要很认真很认真地去过好。
人生没有什么天长地久,只有眼前的幸福,是他可以好好把握的。
顾珞琛也低头含笑看着他。
从昨天早上到现在,他们已经连续二十多个小时没有睡过了,彼此的眼中都满是疲惫,但目光却都是温柔而甜蜜的,像有一把小勾子,将彼此的目光牢牢地勾缠在一起,久久都舍不得分开。
“我真的有这么好看?”
“黑眼圈这么重,一点儿也不好看。”
“……”
“但我一辈子都看不厌。”
七月正是当地的旅游旺季,大酒店都已经客满,他们在一家本地人开的旅馆里订到了一个小房间,两人挤在一张单人床上,抱着睡了一晚。第二天,他们去当地一家租车公司租了一架直升机,朝北冰洋飞去。
这家公司的直升机主要租给游客和摄影爱好者在冰岛当地观光使用,因为出海的危险系数过高,原本是拒绝租给他们的。但是康筠以腿酸为由,在他们主管和直升机驾驶员的办公室讨到了一把椅子和一杯热水,并且在喝一杯热水的时间里,非常技巧性地用一小段话引起了他们的兴趣。
直升机的租赁费用非常高,所以即便是旅游旺季,越野车租赁相当火爆,租直升机的依然寥寥无几,所以驾驶员们大部分都非常无聊,纷纷追问“后来怎么样了”。
于是康筠就把蒋舜华和杨安的爱情故事,添油加醋地和他们讲了一遍。
两个小时后,一个有二十年驾龄的老师傅,同意带他们出海。
直升机穿过云层,一路向北。傍晚时分,天空放晴,北冰洋面上结满冰霜花,被橙红阳光照着,凄凉又壮观。康筠推开弦窗,在高空冷冽刺骨的狂风中,将他们的骨灰洒在结冰的海面上。
第二天凌晨,直升机返回阿克雷里。
康筠和老师傅道谢之后告别,心里有点儿空荡荡的。
顾珞琛笑着牵起他的手:“接下来想去哪儿?”
“不知道,”康筠疲惫地笑了笑,“听老公的。”
“好,老公开车带你去散心。”
顾珞琛带着他回去补了一觉,退了房,回到租车公司租了一辆高底盘的吉普车,逆时针沿着环岛一号公路一路向南。
车开得很慢,一路上随处都是风景。
远处是绵延起伏的雪山和冰川,近处是大大小小的瀑布和青绿草原,草原上开满紫色或白色的鲁冰花、明黄的蒲公英和各式各样不知名的花朵,还有不知名的蘑菇撑着肉嘟嘟的小伞。
偶尔天气好的时候,天空会像宝石一样湛蓝,连绵起伏的山峦脚下,错落分布着红色屋顶的小房子,再配上远处白的冰川雪峰和近处青绿的草原,简直像是行驶在油画里。
看着这些美丽又壮观的大自然的奇迹,康筠的心情不禁一点点地好了起来。
说起来,他们从在一片混乱里相识,针锋相对、互相算计,一直到互通心意,再到他怀上孩子,步步惊险,几乎没怎么消停过。就是回到南亚之后,他也天天忙得脚不沾地,直到现在、直到此刻,他们才算有了一点儿单独相处的时光,可以看看风景,尝尝当地的美食,像普通情侣一样拉拉手谈谈恋爱。
康筠猜顾珞琛除了想让他散散心之外,也想补他一场迟到的蜜月旅行。所以出发之前,顾珞琛除了采购了足够的饮用水和食物,还买了一堆纸巾和湿巾——他怀孕已经五个半月了,来这儿之前,给他做孕检的医生说胎儿已经稳定了,可以进行一些不太激烈的运动。
这个季节,冰岛全天二十四小时没有黑夜,他们沿着公路慢慢开着,饿了就停下来吃点儿东西,累了就在后座睡一觉,兴致起来,就稍微调高空调温度,在车里干一炮,路过小镇的时候,就去镇子里慢慢逛一逛,尝一尝地道的当地美食。
除了烤羊腿和羊排,当地的羊肉汤也相当好喝,汤里面只放了羊肉、土豆和胡萝卜,简单纯朴,却让人从胃里一直暖到心里。
五天后,他们回到首都雷克雅未克。
冰岛是个多火山的国家,地热资源非常丰富,国境内多温泉,最有名的蓝湖就在离首都39公里的地方。但是在这个季节,游人爆满,每天蓝湖里都跟下饺子一样,两个人都没兴趣去凑那个热闹,在附近找了一处旅馆投宿。
没想到的是,旅馆里竟然也有露天温泉池。水是活的,从另外一处温泉里引过来的,分成了一个个的小池子,又从另一条水道淙淙流出。他们来的时候正是凌晨,虽然太阳已经很高了,但温泉里一个人也没有。
他们在浴室里洗了澡,围了浴巾过来泡温泉。
水温在37到39度,泡了一会儿,两人不禁都有些心猿意马起来。康筠勾住顾珞琛的脖子,在他身上蹭了两下,压低声音在他耳边道:“来嘛?”
顾珞琛眼眸很深,含着情/欲,低头和他接吻,从身后抱着他,辗转缠绵。正在两人办事办得起劲的时候,突然来了一群欧洲人,说说笑笑,端着酒过来喝,就在离他们不到十米远的一个池子里。
“……”康筠喘了口气,“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顾珞琛顶了他一下,一本正经地说,“继续。”
康筠险些叫出声来,冲到嘴边,又硬生生被他压了下去,脸憋得通红。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看到他们,笑着和他们打招呼,天知道他是怎么克制住声音里的颤抖,笑着回应她,还十分冷静的和她闲聊了几句。
完事儿的时候,康筠满头大汗,他喘了两口气,回身一脚就朝顾珞琛关键部位踹去。
顾珞琛伸手抓住他的脚踝,将他用浴巾裹好,抱了起来,低声在他耳边道:“小妖精,这可是你一辈子的幸福,你得学会珍惜。”
“没关系啊,”康筠眯了眯眼睛,挑衅地看着他,“反正咱俩总有一根是多余的,要是大魔王真的不行了,我可以代劳。”
“对对对,”顾珞琛胸腔一阵震动,“夫人最厉害了!”
康筠瞪了他一眼,没忍住也笑了出来。他话是这么说,不过却并没有代劳的兴趣,比起吭哧吭哧地操劳,他更喜欢躺着享受。
顾珞琛抱着他冲了澡,又替他擦干,塞进被子里,抱着他美美睡了一觉,傍晚时分再次启程,沿着海岸线一路向东再向北,看了著名的黑沙滩、冰川湖和Godfoss大瀑布,一个星期后回到阿克雷里。
他们还了车,在阿克雷里的商店里扫了不少精巧好玩儿的小玩意儿,准备带回去送给海娜他们,临走前康筠又折回超市,买了不少冰岛鱼干。这种鱼干虽然鲜美,但超级硬,硬得几乎能崩掉牙,他们尝了一袋就对这种特产敬谢不敏了。
顾珞琛挑眉:“你买这么多这个干嘛?”
“特产啊,”康筠笑眯眯地对他眨了眨眼睛,“咱们好不容易来一趟冰岛,不带点儿特产回去送给他们尝尝,怎么都说不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