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天色不早了,唐曼宁和曼春两个人便去了蔚霞堂。
西边红霞满天,太阳在霞光的包围中渐渐下沉。
姐妹两个进了蔚霞堂,唐侯爷正在此与太夫人说话,两人上前见礼,“叔祖父。”
唐侯爷朝她们点点头,便继续与太夫人说话。
前年年底的时候,老太太定下了将唐辎这一房过继给她早亡的长子,但当时也只是说了说,便没有了下文,直到几个月后,由于有鲁王府老太妃唐氏的催促,这件事才终于定下,挑了个好日子开祠堂正式过继。
过继后,唐辎这一支便成了唐家真真正正的长房,唐曼宁和曼春再见了唐侯爷便要称叔祖父,见了林夫人要称叔祖母,别的称呼倒是没变。
二太太高兴了好一阵子,因为没了唐辎和王氏,唐侯爷这一支便是她家为长了,甚至她还撺掇着想变大排行为小排行,让唐辎和王氏搬家,一心要做大太太,却不料她想得太美,被林夫人戳破后狠狠地训斥了一顿。
于是唐辎和王氏仍旧住在原来的院子里,唯一不同的便是在族谱上留下的那么几个字。
说真的,曼春有些失望,她是真真切切的盼望过继之后能搬出去,但现在看来,这事儿要实施还有些难度。
两人来得不算晚,坐了一会儿,众人都来得差不多了,太夫人和肁氏才不紧不慢的从内室出来。
肁氏扶着腰慢慢地坐在林夫人下首,林夫人看看她的肚子,问道,“今儿还好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有劳母亲挂念,今天还好。”
自从生了桂哥儿坐完了月子,肁氏便比以前白胖了些许,但因为她长得好,倒也不难看,前些日子,刚给桂哥儿过完了周岁生日,肁氏那边就又传来了喜讯,算算日子,三年抱俩,连太夫人都说肁氏是个有福相的。
头一胎刚怀上的时候,肁氏是吃不下喝不下的,人整整瘦了一圈,可是这第二胎却正好相反,兴许是月子里补得好,肁氏反而越发的光彩照人,孕吐也极少,大家都觉得肁氏这一胎应该会很顺利,觉得她是个有福的。
众人给太夫人问了安,太夫人简短的说了几句,见门口站了个奶娘,便连声问,“是我的桂哥儿来了吗?”
过了一会儿,桂哥儿就被奶娘抱进来了,桂哥儿今天穿了一件大红缂丝百宝衫,眉心一点胭脂,看上去就像个善财童子,太夫人面带笑意地仔细看了两眼,满意的点点头,又问了几句诸如今天吃了几顿、吃得好不好一类的话,奶娘细细答了,太夫人点点头,“伺候得好,赏。”
奶娘谢了赏,太夫人身边的珍珠便领着奶娘去了里屋。
太夫人道,“宫里淑妃娘娘下了旨意,过几日咱们去白鹤道院打醮,你们准备准备,咱们都去。”
这个消息让屋里的人们精神一震,在座的无论是主子还是仆婢,皆交首接耳起来。
曼春看看左右,道,“怎么又要打醮?”
唐曼宁道,“索性咱们是去放风的,打不打醮没关系,听说那边的戏不错。”
曼春问,“文戏还是武戏?”
唐曼宁两眼发亮,“回头去问问大哥,看白鹤道院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唐曼宁兴致高,曼春也被带动了起来,从蔚霞堂回来,便开始叫人整理衣裳用具,小丫鬟们一听是要去外头,一个个的争着要跟去。
曼春笑道,“别吵别吵,一个个轮着来,总能轮到的。”
唐曼宁去打听了一番,回来兴奋的跟曼春说,“去年圣上六十寿辰,白鹤道院特地将里外翻修一新,又做了四十九日的平安大醮,听说还修了新戏楼,咱们这回一定得去瞧瞧。”
曼春忽然想起一事,“先前听说圣人宠信一个不知哪里来的老道?现在如何了?”
“那老道炼不出好丹,只会说些哄人的话,听说已然赶出宫去了,”见曼春神色欣慰,唐曼宁翻了个白眼,冷笑,“如今的这位,哼,还不如原先那个呢!”
曼春诧异,“怎么?难不成还是野道士?”
唐曼宁撇撇嘴,压低了声音,“野道士也分有本事没本事的,放着白鹤道院的高人不拜,却去拜那不知来历的,这样的事,史书上讲的还少吗?”
曼春吓了一跳,忙去捂唐曼宁的嘴,“这种话可不是胡乱说的!”
唐曼宁扯下她的手,“你什么时候见过我胡乱说话?——要不是实在不像话……唉……”
她把曼春扯到一旁,“你不留意那些才不知道,我听人说,如今的这位敕封的金泉真人可是惹了众怒了,都说他来历不对,祸乱朝廷,绝不会是正经道士。”
“怎么说?”
“哪家的正经道士把童女当鼎炉用的?一听就知道是那些下三滥的东西。”
曼春瞪大了眼,唐曼宁继续道,“这金泉有两个徒弟,一个长阳子,一个长慧子,听说人品烂得很,他们要是看中的谁家的姑娘,就要硬讨去,说是给圣人炼丹,要是不愿意,就得拿金银去赎,但凡有一丝违逆,一家子都要下狱,视做反贼,也就是咱们这样的人家他们不敢招惹,如今满京城里有几个不恨他们的?——也不知他们炼丹能炼出什么来。”
曼春疑惑,“便是寻常人家的女儿也不能让他们随意瞧看啊?”
唐曼宁道,“可人家是‘奉旨’寻访鼎炉啊,谁家敢不给开门?如今城里乱着呢,等到了去打醮那天,你别随便撩帘子啊,叫人看见了你的脸,回头可不好收拾。”
“这样的人,圣人还要宠信?”曼春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没人告他们吗?”
“所以说不知道他们给圣人灌了什么*汤。”
等唐曼宁走了,曼春独自坐了好一会儿。
人老了,有的人变得越来越豁达,有的人却变得越来越胆小、卑琐,从古至今,有哪个皇帝不想长生不老?可是,有人做到过吗?
没有,完全没有。
书上说:将欲去之,必固举之。将欲夺之,必固予之。将欲灭之,必先学之。
当一个人走到了顶峰,他面对的必然是下滑。
如果圣人看不到这一点,那么这个朝廷动乱起来也是可以预见的。
去白鹤道院打醮的这一天是个绝好的晴天,蓝天白云,白鹤道院不算太远,就在城里,她们姐妹几个坐一辆八宝缨络大车,跟在太夫人和林夫人的大车后面,晃晃悠悠的行了半个时辰就到了白鹤道院,一路上唐曼锦倒是也想着掀开帘子往外看看,不过唐曼宁看得紧,不许她胡来——毕竟这是在街上,让人看了去,不过是徒增笑料罢了。
白鹤道院里迎出来的是个身形魁梧的中年道人,听说是叶真人的徒弟,道号长春子。
“无量天尊。老太□□好?长春子在此有礼了。”
太夫人见了他,倒是很客气,“道长安好?许久不见了,老神仙可好?”
“家师如今正在闭关,未能远迎,还请老太太恕罪。”
太夫人与这长春子寒暄了几句,便领着她们去了正殿。
曼春和姐姐跟在几位太太后面,身边围了不少丫鬟婆子。正殿里清清静静的,除了长春子,就只有两个管香烛的小道士,看上去只有六七岁的样子,低头垂首,并不抬头往上看,显然是极有规矩的,一群人呢在大殿里拜了三清像,又去偏殿走了一圈,太夫人抬手微微打了个哈欠,长春子知机,“老太太一路辛苦,怕是累了,后头已然备好了干净屋子,还请老太太前去歇息歇息。”
“有劳了。”太夫人点点头,并未推拒。
曼春分到了一间小屋子,其实一路坐车过来并不累,但她还是抓紧时间歪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说是过来打醮,真正打醮的是道士,这些人来不过是玩耍,下半晌还要听戏,一群人待在一处,即便困了也不好意思睡。
好在卧具都是自己带来的,要不然她还真不敢躺下,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什么虱子、臭虫、跳蚤都可能会有。
小睡了一会儿,外头就来人通知,说法事马上要开始了,等她们到了地方,曼春庆幸自己没有换衣裳,这里人多且不说,高高的香烛插满了香炉,四下里都是烟火气,好不容易站着熬到了结束,身上也被熏满了烟火的气味儿。
曼春原本还想着换一件衣裳,可回到住处,却发现这里也都是烟火味儿,索性就不换了,等下午听完了戏再说。
老太太点了一出《满床笏》,之后就随人点了,今天因为是来打醮的,便无人点那些闹戏,都是安安静静的文戏。
年轻的姑娘们跟着太夫人坐在正对戏楼的正厅里,林夫人和肁氏分坐两边,不多时,便又来了几拨客人。
先是王氏的娘家嫂子,王尚书的长媳,听说唐家在此打醮,便过来问候一声,太夫人与她说了几句话,便留她听戏,她却道家里还有家事要理,留不得,便告辞走了。
《满床笏》唱到一半的时候,太夫人的娘家长信侯府送来了随礼,来人是太夫人的侄孙,长信侯之子方沔,方沔毕竟是外男,太夫人就叫小姑娘们去了肁氏那边,肁氏就叫人搬了个屏风过来挡着。
这下就真的只是“听”戏了,除了屏风和屋里的摆设,什么也看不见。
方沔还没走呢,又有两家亲眷过来寒暄。
唐曼宁小声道,“怎么这么多人来?”
曼春吐吐舌头,“等呗。”
“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肁氏转过身来,瞧着她们直乐,唐曼宁伸着脖子往外瞧了一眼,“好婶子,外头还有多少客啊?”
肁氏笑道,“我也不知道啊,咱们家亲戚多,你们呀,就老老实实的‘听’戏吧,他们也不过是来说几句话,能待多久呢?明儿就素净了。”
曼春小声安慰姐姐,“咱们要在这儿待三天呢,忍忍吧。”
“知道啦。”
肁氏捏了个梅子吃,道,“赶明儿咱们去大佛寺,那里比这边儿宽敞,到时候随你们想去哪儿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