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被迎至刺史府上。
新婚不久的刺史专门至府门外迎接。杨鼎铭望之不过二十七八
,面白微须,身形高大,一望即知是习武之人,颇有些美男子
风范。举止甚是谦恭,对自己远道而来的舅舅舅母自不必多说
,听闻那个戴面具的银月武士路途上救了舅父一家人,更是连
连鞠躬行礼,连称“英雄出少年”,口中谢恩不止。
至于英雄少年身边的另一个白衣少年,望之脸色苍白有久病不
愈之象,虽说背着一柄长剑却也并不像习武之人。那张脸生得
过于美……男人美成这样,倒也稀奇。
杨鼎铭看得多少有点奇怪,忍不住多看几眼,也没多想。满面
笑容地把众人迎入府中了。
朱老爷与夫人阮氏早听闻新嫁入门的侄媳并非名门闺秀,出身
寒门。原先还道是怎样的国色天香才“高攀”上自己这么出色
的侄儿。因此一入堂就催着贤侄赶紧把国色天香的夫人领出来
让大家见识一下。
杨鼎铭低头微笑,抬头又说“拙荆相貌并不出众,远非国色天
香,但为人善良举止可人是上天赐给他杨鼎铭的珍宝。虽说出
身非名门,但义兄是护国大将军赵钧……”
异声响动,众人回头,病弱美少年手上一碗热茶全泼了出来。
立刻有丫环上前跪在地上用大块的纱帕为美少年擦试着溅在身
上的热茶。
银月武士伸手拉美少年的手。苏宇微微一挣,竟然挣开。
绝美姿容的美少年坐在椅子上,脸色分外苍白,手都有些微微
抖。
看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苏宇勉强一笑,道:“只是
顽疾作,让诸位见笑了。”
立刻引起一片关心声。朱老爷与夫人都道:“这位苏公子年纪
轻轻有顽疾在身可是轻视不得,一定要找个好大夫及早除了根
儿才是。”
杨鼎铭听到这里插嘴到:“正巧有月兹国神医卓尔木刚刚来云
州免费为贫苦百姓看病,倘若能把这位神医请来,那可是胜过
十个寻常大夫。”
阮氏老夫人立刻道:“那鼎铭你可是说什么也要把人家神医请
来。苏公子吉人自有吉相,一来云州就能得遇神医……”
朱老爷突然开口道:“鼎铭,该把你那位善良可人的夫人请出
来与大家见面了吧。”
杨鼎铭连声称是,下了令,立刻有仆妇奔出传话。
刺史夫人在丫环们的簇拥下低着头迈进礼堂,向着二位老人盈
盈拜道,低声道:“贱妾唐氏见过舅父舅母。”
朱老爷与老夫人瞪大眼睛死命瞅,见包裹在绫罗绸缎中的身子
瘦瘦小小仿佛还没有完全长大;待对方抬起头来,又失望了些
,眉目清明五官细巧,相貌不过在中人之上,离国色天香差了
甚远。
不过再仔细看,那双眼睛甚是纯净漂亮,且举止文雅,周身有
种楚楚可怜的韵致。
老爷夫人对视一眼,都想不管怎么样,爱侄肯娶对方为正室,
此女子总有过人之处。没有失礼,立刻又堆出笑容来,把准备
好的见面礼珠钏玉镯奉上。
唐氏谢过,由身边丫环将见面礼接过。夫君拉起爱妻的手,呵
呵笑着转身:“快来见过两位贵客……”
杨鼎铭突然住了口,分明感到妻子的异样。
唐氏手冰凉,身子微微一晃,险些摔倒。
对面的苏宇并没有太多的惊诧,毕竟之前一听到赵钧的名头就
已经想到了。道出了:“果然是你,盈儿。”
杨鼎铭的爱妻正是赵钧的义妹唐盈儿。
杨鼎铭奇道:“怎么,你们认识?”
唐盈儿回过神来,对着夫君笑道:“正是因为苏公子,盈儿才
有幸成为赵大哥的义妹,才有幸来到了云州见到了杨郎。”
朱老爷和夫人又对视一眼,看看面前苏公子的绝美容颜,再想
想赵钧那闻名天下的“酷爱男风”,登时明白过来,心里都道
:“原来如此。”
杨鼎铭何等聪明,加上之前也听闻过一些关于苏汉青的儿子把
赵大哥迷得神魂颠倒的“传闻”,又听到对方姓苏,登时明白
了过来,没有再问下去。爱妻自然识得义兄府上这个“美名远
播”的男宠,但盈儿看对方的神情明显异样,里面的究竟……
杨鼎铭把心中的疑惑强压心底,脸面上甚是恭谨客气,说些场
面上的话,打几个哈哈,令丫环们把夫人送出堂。与舅父舅母
扯几句家常话,又扯到苏公子身上,然后就是谈如何去请卓尔
木……
杨鼎铭没有食言,第二天就亲自去把卓尔木请来。
卓尔木细细诊视了,沉吟良久,说“有些话想和苏公子单独谈
谈。”
所有人退出,室内只留苏宇与神医在内。
卓尔木待人们都走远了,才笑着试探问出一句:“公子识得杜
若?”
苏宇脸上惊诧之色一闪而过,淡淡答道:“正是经过了杜公子
之手,本人身上的恶疾才要拖两三年。当然,如果不是杜公子
,苏宇现在多半还是废人。”
卓尔木见少年惊人的美貌已经猜到三分,,尽在此刻听对方一讲,登
时明白过来。
苏宇突然问道:“阁下识得杜若?”
卓尔木点头道:“杜若是我的师弟。唉,我这个师弟,过了许
多年,风流的本性还是改不了。”
原来卓尔木与杜若竟是从小在一块长大的师兄弟,师父是大衡
人,长年居住深山老林久不入世竟是世间无人知晓,教出来两
个徒弟都是名震八方,分别成了大衡与月兹国最有名的神医。
两个人都是天资聪颖,只是杜若风流潇洒、少年时追逐美色行
事高调,所以名气比他师兄大了许多。但这对师兄弟早年时有
过一番恩怨,后来一直没有见面。多年后,一个归隐,于温柔
乡中缱绻;另一个一心向医,在自己的国家救治了无数富人贫
人……事隔多年,两人对往事都看得淡了,只是多年不曾见面
,很少对外人提及自己还有这么个声名赫赫的师兄弟。
卓尔木年纪不过三十出头,在月兹国却有活菩萨之称。心态平
和,往事恩怨早已淡然,对着苏宇,很自然地说出了“杜若是
他的师弟。”
当年在医术上,杜若仗着绝顶聪明比他这个当师兄的明显要高
出许多。过了许多年,一个风流倜傥、一个一心向医。为人极
为低调的卓尔木医术上比起师弟来,已然不相上下。
卓尔木把脉中很快弄明白了是师弟在搞鬼。原本三五个月就可
以医好的伤症,竟被那个风流师弟做下了手脚,拖到了两三年
以上。
要让苏宇痊愈也不是个多难的事儿,守在他身边,日日以针疚
药理,慢慢地过个两三年,总能痊愈。
但卓尔木不是杜若,会为一个病人在两三年之内守在同一个美
如仙境的所在。卓尔木经常会远游四方为八乡百姓看病送药,
有时候忙起来连饭也顾不上吃。而苏宇现在的身子又经不起过
于频繁的大雨,卓尔木不可能只为了一个病人不去冒雨诊治他
人。而一旦大雨倾盆,苏宇作起来,必须得有神医在身畔无
微不至的照应着……
眼前美少年身上的病症,说难不难说易不易,总之很让人头疼
就是了。
卓尔木把脉良久,转为忧色。抬头看美少年,欲言又止。
苏宇笑道:“我苏宇几番生死,能活到今天已经实属侥幸。所
谓生死有命,神医不必为难,想说什么尽管道来就是了。”
卓尔木笑道:“苏公子甚是直爽,那我就不隐瞒了。”
“苏公子身上的伤疾,说起来其实于性命无碍。只是每逢阴雨
天就要饱受一番折磨,折磨起来让人生不如死,这也只是阴雨
天的情况下。倘若苏公子能搬到一个干旱无雨的所在定居,那
种病痛的折磨自然不会再作。只是有一点,在体内恶疾没有
完全消除之时,苏公子最好不要轻易跟人动手。否则的话,动
手次数多了,伤筋动骨,于寿命有大损。”
苏宇低头笑道:“那我岂不是要躲在沙漠之类的地方不再出来
见人……”
说到最后,语气已然愤懑。
卓尔木叹口气:“不晓得苏公子到底和杜若有过什么误会。其
实我这个师弟虽说生性风流,本性并不坏。他竟然下此狠手,
只怕也是无奈之举。倘若苏公子能宽宏大量与他冰释前嫌,估
计过不了两三年,公子身上的伤自可痊愈。”
苏宇拱手道:“多谢阁下费心了。只是苏宇命贱,好在沙漠深
处也有些朋友可以去投奔,就不必去叨扰杜公子了。”
房门打开,一身布衣的卓尔木背着药囊走出。
杨鼎铭早已令人封下厚厚诊金。
卓尔木却没有接诊金,叹道:“是卓尔木无能,苏公子的伤竟
是无奈何。只是公子这伤疾能不能治得了根本最终痊愈,还得
看苏公子本人的意思。这位公子,就是脾气有些倔……”
摇摇头,没说什么,冲门外一群人一拱手。背着药囊,布衣芒
鞋,就此离去。
当夜,苏宇在府中园林花廊上漫步时竟远远地瞅见刺史夫人率
着几个丫环在园中喂鸡。
都是些普普通通的柴鸡,一个个被喂的体肥羽亮。鸡群中还懒
洋洋躺着一只大花猫,肥头大耳的猫脸上自有种慵懒的气息。
见到苏公子,唐盈儿分明是欢喜的。走上两步又停下。倒是苏
宇自己走过来,面前这个细巧干净的小夫人举止言谈甚是客气。
言谈中苏宇知道了对方很被夫君疼惜,婚后生活很幸福。唐盈
儿很开心地告诉苏公子:“赵郎还请了一个女先生教她读书写
字……”
一身花色素雅的浅黄色衫裙,头上不多的几根精致钗环,看上
去不觉得华丽惟有淡雅。与本人形貌气质很是相符。举止也文
雅了许多。就像是冬天里盛开的嫩嫩黄黄的小水仙。
比起当日第一次见她时,那个倒在马车下的一身补丁又黄黄脸
皮的贫家女孩,当真是判若两人。
唐盈儿问“赵大哥今安好?”
苏宇淡淡回答:“早已离开将军府近不闻近况。”
唐盈儿看出对方的异样没有再问下去,抬起头来看见夫君从花
廓另一头走来,很是开心,脸上绽放出一个笑容,笑得如同花
朵儿一般。
杨鼎铭来到妻子身边,对着苏宇客气了几句,就揽着妻子回了
房。言语举止甚是呵护。
苏宇远远地看着唐盈儿抱着夫君的胳膊,真正小鸟依人般。不
由得现出一个微笑,暗道:“盈儿这个丫头,终究是找到了好
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