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只听楼下传来木板的拍击声,楼上众人都转头向楼下望去。
只见上首小桌旁站了一人,五十岁上下年纪,尖嘴猴腮骨瘦如柴,颌下一部山羊胡,正拿着那名曰‘千金’的鱼形紫檀木敲击着桌面,大概是想让众人安静下来。赵少弘是从李弦口中知道那块紫檀木的用途的。据李弦说,这‘千金’的名号是太后亲赐,取一诺千金之意。每次‘竞选’,最后都用这块‘千金’敲定成交价。
“此人就是今日的‘主选’吏部侍郎张普。”一旁的李弦低声道,“他本是大圣慈寺质库(注:质库即后世的当铺)的先生,被皇上御笔钦点为吏部侍郎,专司‘竞选’事宜。”
“这也算是知人善任吧!”赵少弘应道,心中却想,“这恐怕多半也是那位太后的主意。”
见众人的目光都已集中到自己身上,主选大人放下‘千金’,冲北一拱手,朗声道,“奉皇上诏谕,今日特开榜竞选通、渠、巴、集四州刺史,竞选所得之半赐与文思殿大学士韩大人以作营建新居之资。”
说到这里,主选身旁贵宾席上站起一人,快步来到香案前跪倒磕头谢恩。
“此人就是那个所谓韩大人吧?”赵少弘问一旁的李弦,心里却想,蜀主竟然卖官为其筹金营造宅第,真可谓隆恩浩荡了。
“他叫韩昭,不过是个谄媚小人,他这个文思殿大学士是向太后纳贿得来的。”李弦声音虽低,却显见透着蔑视。
这时,楼下的主选大人又宣讲了竞选的规则,与李弦所述并无二致。接着,主选掀去香案前桌上第一个托盘上覆着的红布,露出里面的官服官帽以及一纸敕令,宣布首场竞选集州刺史,并命人悬起两个巨大的条幅。
赵少弘凝神望去,只见小的正是一幅集州的山川地形图;大的则是集州的方志,上面扼要介绍了集州的风土民俗等等。尤其详细是食货志部分,细至年贡岁赋土产无所不包。
“还倒真是公买公卖啊!”赵少弘心道。
待众人看罢,主选邀请有意竞选者入座。一时之间,楼下两侧耳房中陆陆续续走出不少人在主选对面坐下。楼上却没有人加入。
赵少弘知道集州是个穷地方,概凡有些身份的许是瞧不上这个刺史。
另有差官给每位入席者发了一只令箭,从李弦那里他已经得知这令箭是出价用的,有个名堂叫做‘选牌’。
见再没有人入座,主选宣布竞选开始,起价黄金一百两,每次加价不得少于十两。
“可真够便宜的。”赵少弘自言自语。
“公子有所不知,这竞选不同于寻常讨价还价,起价过高则竞选的人就会太少,少了攀比,最后倒不一定能卖个好价钱。别看起价才一百两,最后成交翻上十倍都说不准。”看样子颜姬萱也不是头一回观看竞选了。
“若是众人偏不加价,难道当真就作价一百两卖掉一个刺使不成?”
“也难怪赵公子有此疑问。”看来李弦对此倒真是做过一番揣摩,“其实,在每次竞选之前,吏部都要对每个空缺作个评估,给出一个底价。若是竞选当中,所有出价均没有超过底价,那么主选就会宣布竞选无效。吏部会就同一官职择期重新进行竞选。当然,底价是不会公诸于众的。”
这时,楼下已经有人开始出价。可能由于是头场,各人出价都较谨慎,每次只是加个一二十两,因此局面比较沉闷。不多时,楼上众人的目光都已离开了竞选现场,有的开始闲聊,有的从这桌窜到那桌跟熟人打着招呼。
赵少弘虽然还是关注着竞选的情况,一面也与李弦闲聊起来。没想到,这李弦天南地北走过不少地方,倒真是见多识广,连赵少弘都自愧弗如。颜姬萱更是听得兴致盎然,也不时地问上两句。
赵少弘似是有意无意打听起西域的情形。李弦还真走过西域。不过,他告诉赵少弘,自安史之乱吐蕃乘虚攻陷河西陇右诸镇后,西域故道就已断绝。那以后只偶有商队途经此道。后虽经归义军收复河西走廊,但党项、回鹘诸部时常袭扰过往商队。现在,商队多由泉州出海,走海路前往波斯大食。他自己只是在十几年前曾走过一次西域,由于路上盗贼丛生,不但越货,人若落入其手也会被贩卖为奴,是以一路担惊受怕。万幸的是,虽然货物丢失了一些,人都平安回来了。又谈起西域的风土民俗,果然皆大异于中原。
赵少弘尤其详细地询问了行走路线以及沿途的风土。李弦虽稍觉奇怪,但见他如此热衷,不由地谈兴愈浓,讲起来更是滔滔不绝。
正谈在兴头上,赵少弘忽地望见李珣与尹鹗两人正向自己这厢走来,忙起身相迎。
“扰了三位的谈兴,告罪,告罪!”尹鹗大概是有了方才的教训,这次谦恭多了。众人礼毕,重新入座。
得知他们正在谈论西域,尹鹗顿时来了兴致。这尹鹗虽然足不出两川,但性好收藏,尤其对来自四夷海外的新奇物事感兴趣,是以所知甚博。于是,不久话题便由西域到海外,越聊越远。
这时,众人忽听到楼下主选大人高声喊道,“一千五百两!勒公子出一千五百两!还有哪位举牌”一时间,楼上众人都停下了交谈,向楼下望去。
赵少弘知道如果主选连问三声,还没有人举牌的话,‘千金’就会落下,集州刺使就会以一千五百两卖出。
楼上楼下鸦雀无声,无人跟价。主选又问了第二次,目光扫视全场,仍是无人举牌。当主选问完第三次准备拍下‘千金’时,猛地一个尖锐得有些失真的嗓音叫道,“我出三千两!”众人不由得都扭项朝声音出处望去。
只见一个浑身衣着光鲜的矮胖子高举着‘选牌’,正洋洋得意地向四周张望。一时间众人都议论纷纷。
“尹兄识得此人吗?”适才一直是尹鹗在讲话,赵少弘就顺口问他。赵少弘一直暗中留意着楼下的竞选,在他记忆中这矮胖子之前一直没有举过牌,头一次举牌就出了这么高的价。
尹鹗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看样子李珣和颜姬萱也不认识。
“此人姓崔,名叫鸣槐,是个放高利贷的,老百姓都管他叫‘催命鬼’,这两年才发达起来。想不到也动了官瘾。”一旁的李弦倒认得他。
主选大人连问三声,见再无人应战,啪的一声‘千金’落下,主选随即宣布集州刺使三千两成交。
那矮胖子‘催命鬼’乐得蹦了起来,颠儿颠地跑到主选面前。主选先向他道贺,然后又让他到屏风后面的帐房那里缴纳一应款项。办完手续之后,又是披红挂花,又是颁发敕令袍服,外面还有差人立即跑去崔家报喜,倒象中了状元一般。
楼上楼下都是众说纷纭,不认得的还在四处打听崔鸣槐的来历,只有那文思殿大学士韩昭两眼放光。
李弦忽地叹了口气,道,“看来集州百姓要熬苦日子了!”
“李老弟何出此言?”尹鹗颇不以为然,“卖给谁还不是卖,往日竞选也不曾见老弟你生此感慨!”看来尹鹗是指摘李弦有意做作。
此番,李弦对尹鹗的讥讽却不在意,他一指楼下仍然悬着的集州方志,道“诸位许是没有留意。各位且看,那集州地僻人稀,去年一年的赋税按市价折算成黄金才不过六千七百两,况且那还是好的年景。姑且不论崔胖子的人品,俗话说的好,‘千里为官只为财’,更何况他这种花金子买来的官儿。照此计算,就算他把集州半年的赋税全都放入个人的腰包,也不过才平了他的本钱。诸位说,他到任之后会怎样搜刮呢?”
接着,李弦又道,据他揣摩,估计吏部内定的底价当在当年岁赋的二成左右,这样才能保证来年的赋税不致有较大的起伏,同时避免激发民怨。而买官之人为保障在任期内有足够多的赚头,自是也不愿出价过高。这崔胖子大概是官迷心窍了,才出了这么大价钱。但出的本越多,日后也必定刮得越狠。
赵少弘听到此处,心中一动,“自己何不妨也一试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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