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卅二章(03)白云低处雁回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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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琼见她梳头的手势纯熟,心里又是一动,此时却也不愿多想,只瞧着镜中自己的面孔出神。镜中的女子鬓发蓬乱,脸色苍白,一双眼睛露着惊慌,却又勉强被镇定压制住了。清琼也看见了镜中的婉莹,与自己不同,她的眼睛里,却只是一片安宁,或许还带着对自己的的怜悯。

  清琼微笑着道,“我如今的模样,实在当不起西疆的郡主,南安王世子妃这样的名号。还要劳烦你,替我好生梳妆,总不能去了别人府中,叫自家丢脸。”婉莹闻言一笑,“世子妃放心,等世子妃去丞相府的时候,必然是华贵大方。”

  清琼却道,“你若是陪我一起去,脸上这一面白绢可要怎么办?总不能去丞相府拜访,还蒙着脸面。”婉莹却低了头,半晌才答道,“世子妃放心,我自然有法子。”清琼见她不愿以真面目示人,也不勉强,只望着镜中的身影淡淡问道,“你方才说受人之托,是澎涞先生叫你来的?”

  婉莹梳头的手一顿,点头道,“是。”清琼道,“既然是澎涞先生的主意,我心里也更多了几分把握。只是澎涞先生怎么不来找我,反倒找了你?”想了想道,“是了,澎涞先生自然还有他自己的安排。”又道,“你且把这些日子府里的情形和我细细说一说,我心里有个数,也不至于在外人面前露怯。”

  婉莹见不过片刻之间,清琼已如此冷静泰然,心里不禁钦佩,便仔细说与她听,“这一回的事情究竟是怎样,我却也并不清楚。只是自世子被大理寺带走之后,王府里便乱做了一团。我也曾听先生叹息,若是陛下不能醒来,世子无论如何也难以脱困。所以先生也无瑕顾及别的,只一心替陛下研制解药。”

  清琼蹙眉,“虽听说先生医术高绝,却并非宫中御医,又如何能近身替陛下诊治?”婉莹道,“世子妃自然知道,过世的王妃慧嘉公主,是陛下的嫡亲姑母。王爷在出事的第二日,便亲手捧了王妃当年的陪嫁信物,长跪在宫门外头,恳请入宫侍疾,朝野宫中为之震动。王爷贵为亲王,又是闵妃娘娘的父亲,虽说世子出了事,到底身份还是不同。眼下宫中无主,陛下又病着,几位娘娘见状也不敢阻拦,到底是进了宫去。先生也是跟着王爷一起进的宫,王爷用性命作保,才许他与宫中御医一起为陛下诊治。先生每日卯时前后必回王府来,那一日正巧世子妃昏迷在门前,这才想了这样的安排。”

  清琼思索半晌,“先生的意思,我大概明白了几分。想必是他替陛下诊治,已经有了一些眉目,可时间太过紧迫,来不及救世子的性命。王爷的身份换了先生进宫,而我的身份,就要拿来再换多几日。”清琼忽然一笑,“原本只觉得这些封号只是名缰利锁,当此危难之时,倒觉得这样的身份,实在是好极了。”说罢伸手取了一枝金钗簪上,“我已觉得好了许多,你不必在这里陪伴,自去装扮了,好随我去丞相府。”

  婉莹点头,默默退下,回了自己这些日子居住的院落。这里这样安静,好像整个王府的动荡,都和这里无关似的。其实她再清楚不过,这一座小院,是无论如何也躲不开外头的世界的。她连一日的平静也不曾有过,便又卷入了这样的风浪。只是这一次,再不为别的什么人,只是为了他罢了。她想,此时的自己或许有些像探春,那些想不清楚的,无从抉择的都放在一边,只是陪伴着愿意陪伴的人,帮他实现一切愿望。而此时此刻,她知道他的愿望前所未有的简单,他想要那个深宫里的帝王活下去,想要他效忠多年的人活下去。她不需要抉择,只需要竭尽全力地帮助他。

  忽然之间再次看见清琼,多少叫她有些不知所措。与这王府里的其他人不同,清琼与自己是熟悉的。尽管自己更改了姓名,蒙上了容貌,也不可能真的瞒得过她。可是这又如何呢?来到这里,她早知道,终究会看见她。且不说如今清琼心里系着更要紧千百倍的事情,顾不得问她,就算她问了,又能如何?如今她只是甄婉莹而已。她想要的,反倒是揭下这一面轻纱,用自己的本来面目面对世人罢了。

  婉莹取出一件衣裳换上,珠翳蒙面,轻纱飘舞,揽镜自照,倒像是来自西域的胡商女儿,任谁也认不住她就是当年随涵宁公主陪嫁的侍女了。这一身衣服,是澎涞前一日送来给自己的。他已经筹谋好了一切,扮成这等模样陪在清琼身边,会让人想起,清琼不但是上官家的郡主,她本族的兄弟,还掌握着西北的重兵。

  他总是这样的算无遗策,有时候婉莹也觉得奇怪,这一座小院这样平凡和安静,然而天下之大,山川广漠,各方王霸,那些惊天动地之事,竟然都能在其中交错来往。他不过是一介布衣,心里的世界,却是无限无垠的。

  婉莹有时会想,不知他来自哪里,经历过什么?关于他的过去,只有少年学医时候的只言片语。也许正因为他的一切都是靠缜密的算计得来,天下的人在他心里,才都不过是棋子。他这样的人,若是和苏衡怀慕一样,出身在王族,是不是又是一样天地?也许他能够像苏衡一样温厚,像怀慕一样飞扬,而不是像如今这样冷漠无情。

  这一回,她知道自己也是他棋盘上的一颗棋子。可是和以往不同,这一次,是她甘愿地去做了这棋子。那一日他和自己说起让清琼去丞相府的计划,脸上的神情却并不轻松。她情知他并不放心,却又无瑕分身,所以自己拿定了主意,要替他去走这一遭。当时他神情十分惊讶,沉吟良久,却到底点了头。

  婉莹想,也许他本就想要自己跟着一起去,只是不愿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也许他担心这样的利用说出了口,自己就会离他而去。婉莹在那时候忽然觉得,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不为别的,只为了那一瞬间,他动了念却未曾开口,为了在这个人的心里,自己终究是有些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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