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卅二章(17)白云低处雁回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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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如今,她却犹豫了。青罗,她毕竟是京城的公主,南安王的女儿。如果裴梁和润玉都是京城的人,那么他们在她的身边,又是为了什么呢?毫无疑问,他们是为了窃取情报,甚至于瓦解人心,获得权力。那么青罗是不是知晓呢?怀蕊隐隐觉得,或许她是知晓的,否则三人的这一次会面,又该如何解释呢?如果青罗也是京城派遣来的细作,又当如何呢?怀蕊心里发冷,不敢往下去想。

  若青罗真的是,那么她就该去和自己的哥哥怀慕说这件事情。她毕竟姓上官,是永靖王族的郡主,在这样的情形下,只有怀慕是值得信任的。如果青罗真的是细作,她的哥哥,她的家族,该是多么的危险。这是足以倾覆她的家国的危机。可是她却又不能贸然去告诉怀慕这件事,如果青罗并不知情,那么她此举就会给她带来极大的困扰。

  怀蕊心里清楚,哥哥虽然与她夫妻情深,却终究是西疆之主。就算他信了她,心里也到底会存了疑忌,种了心结。这是曾经的自己绝想不到的,如今的自己,却理所当然得这样认为。若青罗真的不知情,她又如何忍心,亲手去毁了她和哥哥之间的情分呢?青罗是京城的公主,敌人的女儿,却也是对自己关切有加的嫂嫂,是给了她连骨肉至亲都不曾给过的温暖关怀之人。

  怀蕊此时真希望,自己还是当初那个天真恣意的孩子。若是那样,在梨花林中看见润玉的时候,她就会一笑而过。在捧着紫藤花篮的时候,她会只沉醉在那花香颜色之中。在这一个星夜里,她或许会笑逐颜开地走进飞蒙馆的大门,与青罗说上一阵闲话,吃着砚香澄玉做的点心,瞧着翠墨忙忙碌碌的身影,打趣几句曾经服侍自己的润玉。她的夜晚会无比温馨而恬静。而此时此刻,站在飞蒙馆外,她却迟疑不前。那些近在眼前的情景,离她似乎隔了很远。过了良久,她终于转身离开。

  京城又是一个雨夜。白昼里夏的余温还不曾完全消得干净,到了夜间,却被绵绵不断的雨水冲刷得荡然无存。丞相府满庭的浓荫在夜里显得暗沉沉的,池塘里的睡莲纷纷阖上了花瓣,只留了深绿色的叶子,在雨夜里看不分明轮廓,只听得见雨水打在上头的声音。紫薇花娇艳的花瓣被打落了一地,顺着水流消失在了青草之间,只有夹竹桃花的雪白,是雨夜里唯一的亮色。

  清琼坐在窗下,听着雨水落在花叶上的声音。秋雨渐起,雨声轻柔模糊,倒让她想起了自己的故乡。嫁到京城来之后,西疆那缠绵的秋雨,似乎都离自己远了。她总是想要忘记那里,想要融入此间,想要只是作为京城的南安王世子妃,在这里生活下去。只是此时此刻,她却忽然有些想家了。秋风渐起,家中窗下的木芙蓉想必就要盛开,还有宜园里丹叶阁的枫栌,也该露出如夕照霞光一样绚烂的颜色。

  清琼望着对面坐着的人,也许是因为看见了她,才会勾起自己这许多回忆。她从来不曾想到,自己会在此处和清珏重逢。这个在家中都静默得像是不存在的妹妹,竟然突然出现在千里之外的京城,甚至出现在韩丞相府中。在这个她陌生的、开满了雪白夹竹桃花朵的小小世界里,清珏像是一个主人。

  眼前的人打扮依旧清淡简朴,也没有什么珠翠点缀。清琼记得,在家的时候,清珏就是这样,无论什么时候,也绝不在任何方面盖过清玫或者自己的风头。但是,她似乎有什么东西改变了。清琼凝视着清珏,尽管容貌一模一样,眼前之人,却实在不像是她熟悉的那一个幼妹。那双永远娇怯怯的像小鹿一样的眼睛,如今露出了坚毅和从容。

  清琼忽然想起,许多年前姐妹三人去颖城探访叔父一家,年幼的清珏竟然私自牵了马出去,还不留神闯入了军营,闹出了好大的乱子。清珏策马归来的时候,她就在门前迎她。那是她第一次仰望这个永远低垂着头的妹妹,看见她还稚嫩的面颊上,露出畅快的笑容和自在的神情。此时她忽然又想起了多年前的这一刻,才明白,原来这么多年对于清珏,她们都没有真正了解。

  清珏此时也正望着清琼。这个她以为这一生都再看不见的长姐,此时就在她的面前。尽管来到了京城,她却从来也不曾想过要去寻找清琼。她来,是她一人的事,与方家的所有人都没有关系。这些人从来都不知晓她或者她的母亲心里有什么样的秘密,也并不关心。她像是清玫的影子一样活了这么多年,到了这里,她才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清珏在丞相府中已经住了一阵子,在这小小天地之中,在铺展开的画纸旁展开新的画卷,细细描画着窗外夹竹桃的模样。韩丞相每夜总要来坐上一回,望着她的画,有时候会和她说上几句话,多半是关于她母亲的事。她那时候还小,记忆也并不分明,更多的时候,是他喃喃地回忆着在这座庭园里生活时候的母亲。也有的时候,他来了却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看着她作画的背影。她也不去理会,只默立窗前,专注于笔下的花朵。听着身后的脚步声音,来了又去。

  清珏听得出韩丞相的脚步,也听得出信知的脚步声。除了他的父亲,也只有他,会在夜里探访她。他来的也频繁,却不是每夜必至。起初以为他是奉了韩丞相的命令照顾自己的起居,后来却又觉得不是。他虽然安排了人在自己身边伺候,一应事物都安排得妥帖,却从来不亲口问她的起居生活,甚至并不关心她的画。他也从不曾跟着韩丞相一起来,或早或晚,总是刚刚好就避开。

  他来了,更多时候是为了对自己说话。就算她背对着他不理不睬,自顾自地作画,他也并不在意,只是和她说些不相干的事情。他的话题任意随性,有时候是街头巷尾的趣闻,有时候是畅游山水的妙悟,甚至有时候会谈论当前的政局。他的话题却总是能引起她的注意,在他来的时候,她不自觉地就搁下了画笔,静静地听。最开始的时候,她只是听着他说,久而久之,她也会和他开始交谈。当她有一日察觉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地在听见他的脚步声的那一刻,回过身去看的时候,她看见门前的韩信知,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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