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还不到七点钟,高明远便按了门铃来接母亲下楼,并顺便拿走了所有的旅行包,我只好空身随行。但不知是因为我的憔悴,还是举止的犹豫,高明远几次回头问:“梅子,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哦,没有。”
“那为什么看上去既无精打采,又苍白憔悴?”
“我自己并不觉得无精打采,也不觉得憔悴苍白。”
高明远不再说话,而是小心地照顾母亲上车,然后打开车门等我,但他的目光始终在审视我。我忍不住笑道:“你看什么呢,明远哥,眼神怪怪的……”
他说:“梅子,如果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一定要告诉我,知道吗?”
“我没有不开心的事……”
“……”
高明远的公车比私家车方便得多,又有专职司机,他自然有时间和精力照顾母亲。我好像是个陪侍的丫头,什么事都要他说了,我才知道去做。母亲不由得犯愁说:“梅子将来该嫁什么样的人家才好?家长里短和生活料理没有一样拿得出手,嫁到什么样的人家才不让父母挂心。”
高明远听完母亲的话开心地笑着,笑得意味深长。他对母亲说:“梅子将来要嫁的人家原本不要她懂得家长里短和生活料理……”
母亲坚持说:“那梅子将来就不是贤妻良母。”
每逢他们这样交谈,我都悄悄躲开。母亲哪里知道,自花季那年,高明远想要许婚被拒绝之后,他便以哥哥的身份给我亲人般的体贴和关照,但他的言行有时让我觉得更像一位父亲,一位对自己的女儿百般娇惯的父亲,没有原则,缺少理性,百依百顺,几乎失去自我。
这样的爱,与男女之间的那种恋情,是背道而驰的,至少我以为。事实上,母亲说的并不错,我还真做不了相夫教子的角色,于是便想,这一生不嫁人倒也罢了。
上海的傍晚,没有宁城的清爽,却赛过宁城的拥挤、繁华和嚣张。这是一个看一眼就让人刻骨铭心的城市。
我们花费将近一个钟头的时间,车子才在浦东一家酒店的广场停下来。办理好入住手续,已经华灯初上。晚餐被叫送进客房,服务生还没来得及离开,高明远的几个朋友便一路打着电话寻来。
他匆忙下楼,在楼下的咖啡厅里接待他们,因为匆忙中拿错了手机,我跑出去大声喊着“明远哥”还他。喊声让他朋友中的一位男子突然从咖啡厅里跳出来,锐声而惊喜地问:“梅子,真的是你吗……”
我杭州的一位同学,一副官场刚出道的世俗模样。
“许云帆!”我开心地笑着喊出他的名字,表示他并没有认错人。
高明远吃惊地出来询问究竟,结果得知,许云帆竟是他朋友的朋友兼上司,两人竟然在业务上有来往。许云帆不停地傻笑,乐得像个疯子,最后拦住不给我回酒店房间,提议我们全部搬去,搬去他所在的那家酒店居住。他说那里正在办一个画展,他负责吃住和参展票。不容拒绝,他已经让秘书这边退房那边安排了房间。
又是一番折腾,我们住进上海虹口区一家国际酒店。
许云帆当晚醉酒,一宿缠着高明远不给休息,说了我在学校四年的种种好与不好。
第二天清晨,我还没来得及起床,高明远一个电话打到房间里责怪说:“梅子,你那同学许云帆真比街头卖青菜的女人还■嗦……”
还没来得及答话,许云帆忽然敲门进来。只见他双眼布满血丝,满身酒气熏染,我忍不住取笑说:“许云帆,几年不见,你是官场得意,酒量拔长,昨晚是酒杯倒了,势子没倒哦。”
他低头坐在沙发上,双手捂着脸说:“你尽管取笑吧,反正你看不起我,你看不起我也不是头一遭了。”声音闷闷的,不容我答话,他突然移开双手,望着我改变话题说:“早餐后去杭州怎么样?”
“你今天打算回去?”我很吃惊,因为昨晚他请客,我今天安排回请的。
“不是,我想请你去杭州。”
“请我去杭州做什么?”
他很不自然地咧嘴一笑说:“参观我的办公室。”
“还用参观吗?局长办公室肯定豪华、气派,换个说法叫‘奢侈’。”
“别那么损我,去吧!老同学多年不见,我想利用手中现有的一点权力,邀你游览杭州。”
“假公济私!如果你个人出资,我兴许考虑前往。单位开销嘛,不领你这个人情。”
“那就我个人出资好啦。”
我笑着推脱说:“下次吧!”
“既然能来上海,为什么不能去杭州?如果你坚持不去,我们今后不要做同学就是了。”
“你言重了……”
我的话还没说完,母亲已经梳洗完毕。这时许云帆又向母亲谈起去杭州的事情。担心母亲照顾年轻人的面子,我赶紧提议,先去吃早饭,然后再做定夺。
高明远早就在餐厅里张罗开了,因为是酒店自助餐,他便按照在家的饮食习惯做了搭配。他说:“梅子,先把面前的牛奶和鸡蛋吃掉,然后再按照自己的口味挑食。”
他的话一落音,许云帆喝到嘴里的稀饭一下子笑喷到餐桌上。高明远愣愣地不明白。我是明白的,因此说:“招笑吧,比女人管得还心细。”
这次轮到高明远笑了,他说:“是啊是啊,我这人比街头卖青菜的女人还■嗦呢。”
我低头吃饭,不再说话,许云帆毕竟是我大学四年的同学,不可太损他。这时,许云帆先是看了我一眼,然后从果盘上取了一份水果,非得要我亲手接了才肯罢休,接着他笑望着高明远说:“梅子越变越漂亮了,比在学校更好看了……”
“是啊,是啊……”高明远眼睛瞅着我,边笑边和许云帆打哈哈。我自觉有些尴尬,起身借口去挑一些素食来。哪知刚一转身,许云帆便和高明远谈起去杭州的事情。许云帆的邀请还没说完,高明远立刻高兴地大声答应道:“去啊,为什么不去?”
估计整个餐厅的客人都听到了,大家几乎都在扭头朝他们观望。
许云帆说:“可是,梅子不愿意去。”
高明远说:“她不去,我们去,把她一个人丢在上海好啦。”
许云帆说:“你舍得?恐怕把你自己丢了,也舍不得丢她吧。”
高明远笑着起身接过我手里的盘子,又盛来一碗稀饭,加了糖,然后放在我面前说:“舍得舍得。”
我不习惯稀饭里放糖,推到他面前说:“你自己吃吧。”他却误以为我听到他的话不高兴,笑问道:“还真在意了?”以致许云帆替我红了脸,急忙给我台阶说:“去吧,梅子,你看大家都同意了。”
高明远在旁边一脸坏笑地望着我说:“我是巴不得去杭州哦,梅子你要不去,就是怕给你老同学许云帆‘放血’。”
“什么话,给许云帆‘放血’与我何干?”
想到这里,我说:“你们想去只管去,但不要打着许云帆请我的旗号,我不认这个账。”
高明远一把抓住许云帆说:“这样吧,许云帆,这次就算你请我,将来我请你去宁城。”
两人说话间已经走出餐厅。
上海距离杭州并不遥远,一路上许云帆说东道西,没有一刻安静。我听得头脑发昏,于是说:“许云帆,别说话了行吗?给你吵得有点晕。”
“如此难得的机会,我为什么不说。”
他竟不予理会,连高明远都不好意思地笑起来,说:“梅子,你同学的脸皮都好厚哦,上次到宁城来的那一帮同学,不让喝酒,竟拉住服务生不给走。”
“是,一群‘武大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