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明远的话还没说完，西子突然跑进来，也不看高明远的脸色，就嬉笑着冲我说：“梅子，你今天看上去像个新娘子……”
我还没来得及答话，高明远一下子气得脸色铁青，随之冲西子厉声吼道：“出去！”
西子愣在那里。我首先不答应了，问他：“你怎么了，明远哥，西子好歹是我同事，她跑那么远来看我……”
高明远却用手势打断我的话说：“怪我发火啊，她不管在哪里都喜欢胡说八道。”
其实，西子说的并不错，原来那天父母给我和高明远举行了订婚仪式。
当时我不知道内情，但高明远是清楚的。他之所以冲西子发火，估计他和我的家人串通好了要瞒着我。
而且后来听说，当时父母急于给我们订婚的原因有三点：一是因为我的病情不容耽搁，他们想在我手术之前把我嫁给高明远，万一手术失败，我这辈子也算长大成人了；二是父亲想阻止我和陆海波之间继续发展下去，以便实现他对高明远几年来的许诺；三是西子的这次异国探望，成了我和高明远订婚的催化剂。
我原本知道西子在追求高明远，因此忍不住笑道：“明远哥，你和西子将来结婚了，她岂不要怕你？”
高明远不看我，也不答话，而是一脸不屑地走了出去。西子竟望着他的背影说：“我将来才不怕他呢，我由着他……”
她的话还没说完，父亲又推门走了进来，见父亲有话要说，她只好暂时回避。眼见西子出了房门，父亲这才问道：“西子和高明远之间是怎么回事？”
我说：“不清楚。”
“西子不是你的同事吗？你怎么会不清楚，再说高明远……”
“我又不嫁给高明远，管他干什么。”
“你说什么呢？高明远这么多年等你都白等了？还有他这次来伦敦……”
“爸，”我烦恼地打断他的话说，“你也知道，感情上的事强求不得。”
父亲看上去很生气，但他并没有对我发火，而是沉默了一会儿，等心情完全平静下来之后，他才说：“小梅，你的意思是一定要嫁给陆海波，是吗？”
我没点头，但也没摇头。父亲却用毫无商量的语气接着说：“爸绝对不同意，我不会把自己的女儿交给一个不成熟的男人。”
“爸，现在不说这些，行吗？我还不知道自己能活到哪一天呢。”
“哪怕活一天，爸也想把你嫁出去，不然你不算长大成人啊。”
“你要把我嫁给高明远吗？那就等我死了以后吧！”
“这可是你自己同意的，小梅，如果下个星期一的手术……我说万一有什么不测，爸就做主把你嫁给高明远。”
“明远哥愿意娶一个死人，那就让他娶吧。”
“不是他要娶，是爸要求他娶你。下个星期一……万一有什么不测，爸想让你的终身和灵魂都有个归宿。”
父亲的话让我说不出是什么感触，好想问他，人真的有灵魂吗？如果人真的有灵魂的话，那么，我死后情愿让灵魂去清音梵唱的寂寞之地，远离悲感伤情的万丈红尘。再说了，人生前有多少事自己做得了主？何况死后呢，因此点头答应说：“随你的便吧。”
父亲这才转身离去。等西子再次进来的时候，我拉着她的手坐下来，问了一些单位的事情。她简单地回答之后，从包里掏出一个笔记本，双手递给我说：“梅子，上面都是陆海波写给你的话，他想和我一起来的，无奈没有护照……”
我二话不说，接过本子，只见上面写道：
梅：
我会努力的。我以后再也不喝酒了，我答应你的我都要做到。你答应我的也要做到哦，因为你是个听话的女孩，对吧？
梅：
要记得吃饭哦。你最听话了，对吧？
我好想你，你知道吗?
每天要开心哦，要让我放心，你最听话了是吧？
不要犯犟脾气哦，要听医生的话，那样才能快点好起来，我们才能早一天在一起，要努力哦！
梅：
你还没到吗?
等你电话等得好心急哦，就连去洗手间都带着电话，快给我电话吧！
梅：
我好累啊，今天好忙，累得头昏了。
有想我吗?不想是吗?要不怎么还不给我打电话，我好想好想你。
天狼西射，星河灿烂。
你在西方，我在东方。
生生契约，不离不弃。
望你早归，与子携手！
你的爱人——海波
梅：
我要下班了，
我每晚都十二点钟以后才睡，我……
梅：
是我。
今天好忙，才和你说话，怪我了吧，
你不乖，你知道我昨晚一夜没睡在想什么吗？满脑子都是你。
我每天就是个行尸走肉，什么也不想做，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你知道吗?
我好想陪在你的身边，看着你，逗你开心，与你一起承担痛苦。
梅：
不要放弃，你要是……我也放弃我自己。我不想下辈子，这辈子我们有一天是一天。如果老天真那么残忍，我们也要一起面对。
……
我看到这里，告诉西子：“麻烦你叫高明远进来，我有事找他。”
西子起身出去，高明远随后便走了进来，不容他问话，我立刻说：“明远哥，我想给海波打个电话，麻烦你……”
“用我的手机，你的手机在爸那儿。”
我说：“还是用我自己的手机吧，海波知道我的手机号码，你去帮我要来。”
他说：“好的。”
高明远答应着快步流星地走了出去，眨眼又快步流星地走了进来。我接过手机，未曾按键，已经泪流满面。高明远望了我一眼，低声劝慰说：“梅子，不要哭，想说什么尽管对陆海波说。我到门外去，不让别人进来。”他说完退了几步，然后随手轻轻关上了房门。
电话的另一端，是陆海波熟悉的声音，只是比以往嘶哑，沉闷、焦急：“梅，是你吗？”
我用尽全身力气呼唤他，怕他听不到，连声叫着他的名字：“海波，海波……”
他说：“我听到了，听着呢，你现在怎么样了……”
“我很好，只是感觉好累，好辛苦……”
“梅，你要坚持，要努力，懂吗？记住吗？陆海波在等着你呢……”
“我会……”
“梅，你知道吗，自从你走后，我每天晚上都在跪求老天，求它放过你，求它让你赶快好起来，我整晚跪求它，我相信它会感动的……”
“海波，请你不要这样，”我哭着说，“你那样……同事看见会笑话你……你的身体也受不了……”
“梅，只要你好起来，我吃这点苦不算什么。再说我每次都关上房门，一个人，不让同事看见的，所以你不要担心。”
“可是，我不许你再这样……”
“不，梅，你什么时候好起来，我才不求。我的膝盖跪破了，但我不允许自己擦药。梅子在那边手术有多痛苦，我这点痛苦算什么……所以，梅，你一定要尽快好起来。”
我不停地哭，根本说不出话来。
“别哭，梅，”他说，“你要乖，要听医生的话，知道吗，要记住我在上海等着你……”
“我知道，海波……”
他突然问：“想我吗，梅？”
“我想你。”
“那你等着我，我很快就去伦敦，去那里陪着你，我正在上海托人办手续……”
“我不要你来……你不要来，答应我……”
陆海波的情况我是知道的，他走出大学校门不久，事业刚刚起步，他的家庭也不是十分富足。
我不愿意他因我而丢失工作，甚至背上债务。不愿意他看到我的现状后增加痛苦，更不愿意他了解我的真实情况后，因我而不管不顾……我想给予他一切，所有的一切，就像他想给予我一样。
可是，眼前我却成了他的痛苦和负担……我只有想办法替他减少一些。能尽量减少一些就尽量减少一些。这样的爱也许显得微不足道，可是，我愿意有多少就给予他多少。
因为我的拒绝，陆海波非常难受和无奈。这边我的泪水伴着汗水浸透了衣衫，紧握电话的手在不停地颤抖，千言万语，痛彻心扉，好像面临生离死别……天若不老，地若不荒，人若能常在，我愿意做陆海波永远的妻……
可是，此时此刻，我不得不和他讨论生与死的问题，于是告诉他：“海波，如果……如果下个星期一手术……我有什么不测，我同意父亲把我嫁给高明远……”
可是陆海波不答应，他说：“如果你真有什么不测，我就接你去我家……不管生死，我们都要在一起……你就是死了，我也要把你葬在陆家的陵墓里。”
一个男人为一个女子这么痴心，还需要继续说下去吗？我赶紧转变话题，不敢再继续这样交谈，于是问他的身体和心情，问他是否听话……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我的身体几乎瘫软，嫂子进来给我后背垫了枕头。我知道，我不挂电话，陆海波是不会挂掉的，因为他舍不得……不知道又过了多久，直至电话里传来欠费通知，电话局帮我们切断了信号。
医生和护士同时进来，服药，打针，打点滴，就连穿刺手指的疼痛也没能让我清醒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