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天空忽然布满阴云，空气燥热而潮湿。
因为担心下雨路滑，高明远一大早便安排了车子来接。由于昨天晚上提前做好了出院的准备，所以在医院并没有耽搁太多的时间。
但车子一路上并不畅行。
伦敦的交通是拥挤的，塞车是常有的事。因为昏暗，街灯照亮了一个帝国的荣耀和辉煌。此刻，看迷蒙中的伦敦景象，似乎是一幅古油画。
高明远办事总是心急而迅速，见车子堵塞十几分钟仍需要继续等待，他干脆指使司机绕开拥挤的塞车区，驶进一条主街道。
主街道几乎看不到著名店铺，巷道的僻静处偶尔坐落一两家商店，也是门前冷落，难得几个顾客。偶尔也能看到出行的人们，但出行的人们看上去并不着急。
土著的司机笑着介绍说，就算天上下冰雹，恐怕习惯了这里生活的人们也不会丢弃从容和优雅。
接下来车子一路时而绕行，时而走走停停，但到达父母的住处差不多刚好是预定的时间。只见整个公寓内外焕然一新，我的闺房好像被收拾得尤其整洁。
有邻居和朋友前来做客，父亲热情款待，而高明远和哥哥却都沉默不语。
嫂子好像显得特别忙碌，我追着和她说话，她总是和我说不上两句话便在忙碌中走开了。
母亲的行为也多少有些反常，拿了那本《大佛顶首楞严经》给我，她说多看些经书，总比你看那些“没有用的书”好。在母亲眼里，除却经书，所有的书籍，哪怕是千古文章，都是没有用的书籍，总说对女人没有益处。
因为第一天离开医院，我也不敢过于走动，只好陪着母亲呆在客厅里。
可是还不到半个小时，我便觉得异常疲惫，于是赶紧又去了卧室。
我独自倚靠在卧室的床栏上，内心有一种宁静和宽慰，因为昨天和陆海波通了电话，我对我们的未来有了一个可以期盼的约定，因此变得格外顺从和听话，就连父亲要求我陪高明远到公寓外的草坪上漫步，我也听从了。
只等，只等父亲空闲下来，我再对他说出我和陆海波的未来与打算。
可是，前来做客的亲朋走了一拨又一拨，西餐之后换上了中餐，墙壁上挂钟的时针从清晨六点指向晚上六点钟，父亲也没给我一个说话的机会，我甚至自午饭之后就再也没看到他的背影。
因为着急，我喊来母亲和嫂子询问，可是她们却告诉我一个万分震惊的消息。
嫂子说：“小梅，我代表父母和你哥告诉你，你已经是高明远法律意义上的妻子，你今后不能再和陆海波联系了。”
一旁的母亲边点头边附和说：“是呀，女儿，做女人要守妇道哦。”
我好笑地望着面前两个呓语般的女人，半天才盯着嫂子问：“嫂子，你什么意思哦？你这玩笑开得是不是有点过了……”
她却反问：“嫂子什么时候和你开过玩笑？何况是你的终身大事。”
我摇头，拼命地摇头说：“我不明白，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傻女人，做了别人的妻子连自己都不知道……”
嫂子凄切地望着我满脸的迷茫说：“小梅，你曾经答应过父亲，答应父亲嫁给高明远的……”
“我是答应过，但前提条件是我死之后！”嫂子听完沉默半天没说话，我忍不住催促道，“你倒是说呀。”
“小梅，”她说，“你手术之后，医院三天下了三份病危通知书……”
我忍不住打断她的话说：“医院三天下三份病危通知书怎么了？病危通知书又不是结婚证书，我怎么就成高明远的妻子了？”
“你听我说完，小梅，”嫂子接着说，“你还记得在你手术之前，父亲要求回家团聚的那一天吗？”
“记得啊，那天西子不是也来伦敦了吗？”
嫂子说：“那天父亲就做主为你和高明远举行了订婚仪式。”
“不可能……”
“你先不要生气，小梅，你听我把话说完，”嫂子又接着说，“你不能责怪父亲，因为手术之前，医生说你手术成功的希望非常渺茫，因为你的体质太弱了，根本经不起折腾，父亲怕你就那样走了，所以答应了高明远提出的订婚要求……”
“呵呵！好可笑，高明远提出订婚就订婚了？谁征求过我的意见了？”
“你更不能责怪高明远，小梅，”嫂子并不回答我的问话，而是自顾自地继续说，“高明远之所以当即做出那样的决定，一来是你已经没有选择的日子，二来因为西子……”
“因为西子？因为她什么……”
嫂子说：“西子上次来伦敦并非完全为了探望你，而是为了高明远。她那天一见到高明远就开始纠缠不清，说她难道还比不上一个死了半截的人吗？高明远当时打了她一个嘴巴，以为事情就过去了，谁知全被父亲看见了。父亲暴跳如雷，要求高明远当即将西子的事情说清楚，并马上给他一个交代，否则高明远就必须立刻离开伦敦，结果高明远先是向父亲做了解释，然后便提出了和你订婚的要求。”
“爸好糊涂啊……”我想要责怪父亲。
嫂子却打断我的话说：“小梅，你要讲道理，当时你是答应了父亲的……”
“再说一遍，那是我死了以后的事情。”
“是的，小梅，”嫂子说，“可是你哪里知道，在你手术后整整三天的时间里，你丝毫没有生命的迹象，就是在接到第三份病危通知书的时候，父亲和你哥哥商量，为你和高明远办理了婚姻注册手续，父亲主要是想让你有个归宿……”
“为什么一直没有人告诉我？”我突然哭着质问，但并不知道该质问谁。
嫂子说：“父亲想等你身体好些……”
她的话还没说完，父亲和高明远忽然一起来到我的卧室，高明远的眼睛始终望着窗外，并不和我对视，而父亲却用严厉的目光审视我一眼说：“一切既成事实，小梅，你不要哭也不要闹，所有内情话前几天我也已经告诉过你。这个家为你付出多少，父母和你哥为你付出多少，高明远为你付出多少，你心里不是没有数，所以你必须听话，今天晚上和高明远成婚……”
“不！爸，你听我说，我已经答应了陆海波……”
“可是，你和高明远的结婚手续已经办了……”
“我要毁掉那个该死的结婚手续。”
“不行，今晚必须成婚。”
“不，爸，你一定要听我说，这辈子除却陆海波，我谁都不嫁……”
“如果你想让父母死，让你哥出事，你就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
“不是，爸，你听我说，海波他……”
“你什么都不用说，让你嫂子马上帮你梳洗更衣。”父亲在怒吼中摔门而去。我却大声呼喊：“爸爸，海波已经答应我……”
“小梅……”嫂子几近哀求的声音打断我的呼喊，旁边的母亲也是满眼泪水。
见我仍然拒绝，高明远忽然转身来到我面前，说：“梅子，你不用闹，我知道你心里只有陆海波，我不会勉强你，更不会伤害你，结婚手续算个什么东西，捆绑不成夫妻，这个道理我懂你也懂，但你的父母这么大年岁，这段时间为你操碎了心，别的不说，先不要惹他们生气，行吗？”
“不，我不会和你结婚，我不会梳洗更衣，死都不梳洗更衣……”我双手抓住高明远的胳膊，威胁的语气里夹带着哀求。就在这时候，一个服务生偏偏送来那该死的嫁衣。
“我不会穿它，拿一边去……”
“你不用穿它，梅子，”高明远心平气和地说，“你只要配合我骗一骗爸爸，不要让他再生气难过，等过了这一天，你说怎么办都行。”
“怎么骗？我不明白。”
“你听我的安排，让嫂子帮你稍稍梳洗打扮一下……”
“我不梳洗，也不打扮，更不会和你……”
“我没要求你和我怎么样，”高明远打断我的话说，“你稍微梳洗一下，权当做给你父亲看。再说了，梅子，你想想看，我高明远是你想的那种坏蛋吗？你应该知道，我不会逼你做任何你不愿意做的事情，这辈子都不会。你只管做个样子，瞒过你父亲这一关，一旦回国，我们立刻注销结婚手续。”
的确，高明远从来没食言过，无论什么事总是言出必行，违背我意愿的事，他也从来没做过。于是，我说：“回国第一件事就是注销结婚手续。”
高明远说：“好的，妈和嫂子都可以作证。”
我相信了高明远，相信了一个像兄长般疼爱我的男人。事后想想，我是拿自己的一生和高明远的品行做了个赌注。说到底，我不过是个单纯得有点可悲的女子。
这一次我没有流泪，反而一直微笑着。嫂子把我打扮得俏丽整齐，只是没有穿上那该死的嫁衣。而且，我的微笑里也没有丝毫的绝望和痛苦，因为过往的一切经历让我相信了高明远，相信我是他心中永远的妹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