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面孔

+A -A

  面孔

  一

  许多面孔消逝了/许多面孔正在形成/不同面孔后面/*着学府人生的/别样情怀踏着满地落叶,雄才走出学校的大门,来到清冷的街上。

  有风吹过。本来脏乱的街面,被初冬的晚风吹得更加零乱,纸张、落叶伴着尘土飞扬。马路两旁的路灯半睁着醉眼,拉长了不时走过的行人的背影。

  雄才来到“梦之旅”咖啡屋门口,咖啡屋门口的霓虹灯光明暗不定,光怪陆离。音箱里飘逸出来的声音有一股莫名的召唤力。雄才在门口的灯晕里迟疑一下,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里寥寥数人。暗紫色的沙发,暗紫色的案几,一种阴森森的颜色。

  同往常一样,侍者给雄才端来了一杯没有加粮的咖啡。雄才朝她点了点头,掏出烟来衔在嘴里,点烟时却让打火机的火苗窜到了鼻尖,痛得差点儿跳起来。“见鬼!”,他低低地咒骂了一句。

  不知始于何时,雄才发现自己变了,变得散漫而又冷漠,而且总喜欢独处,在人少的角落,一坐就是半天。一年前入学时常常挂在脸上的笑容,如今已难得一现。每天总有大大小小的事在他身边发生,他对此无动于衷。有一天他照了一下镜子,发现藏在三百度镜片后的那双小眼睛没有一丝热情。试着笑一下,是一幅皮笑肉不笑的样子,连自己都寒心,难怪同室的老七开玩笑说有一天你消失了这个世界会温暖些。

  究竟是什么使自己变成这个样子呢?雄才一直找不到原因。他越来越明显的觉察到自己在封闭自己。他奇怪自己有时竟能说着言不由衷的话而毫不惶惑了。有时,雄才感到特殊寂寞,内心空空无依……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雄才被快要燃尽的烟蒂烧到了手指,才猛然从沉思中醒过来。他苦笑一下,甩掉烟蒂,猛呷了一口咖啡,起身付帐后就赶回宿舍。

  中午。雄才吃完午饭,推开寝室门走了进去。同室老三正卖力地梳理他那头面折不屈的褐发。

  雄才不禁莞尔:“老三,算了吧!你以为你是我呀?我的气质你是学不来的。”

  老三头也没回:“学你?别自以为是了。我要是你早跳楼了。整天一幅道貌岸然的样子,整个一个污染源!”

  雄才被噎住了,没了声气,老三说话太阴损,平日里和他拌嘴从来没有占过上风。老三还特能发牢骚,也不怕因此断肠。他常抱怨自己生不逢时,说要不是时运不济他肯定不会流落到没落学院同一些劣根未除的刁民为伍。

  其实老三人不错,心地很好。

  一阵笑声在门外响起,门开处,几位室友都回来了。

  老八是最后一个进来的,他径直走到雄才面前,一脸诡笑:“老大,你们文学社的那个女孩让我捎个口信,说晚上七点她在西桥等你,让你一定去。老大,是不是该表示了?”

  雄才淡淡地应了声“我知道了”,便转身上了床,心里一股莫名其妙的烦恼。暗想天气这么冷她还有雅兴?看来晚上还得去装一下君子做一做思想工作,一定得让她死了这条心。雄才至今想不明白的是,自己一向孤傲不群、落拓不羁而且无所事事的样子,怎么让她给看上了?只可惜自己到目前为止一直是绝缘体,就是不导电。

  不过雄才知道自己有时故作深沉时很像真的,掩饰虚伪辄天衣无缝。

  二

  下午没课。雄才百无聊赖地来到学生活动中心。学校要办歌舞晚会,今天下午彩排。到那时,恰值一个女歌手登台亮相,雄才发现那女歌手羞得面目全非,一副忸怩做作自作多情的样子,令人惨不忍睹。雄才不忍再看,头也不回地逃了出来。边走边说看你表演还不如揍我一顿得了。

  回寝室的路上,雄才碰见对门五三四室的刘宾跟他的女朋友手牵着手走了出去。看来刘宾这个玩爱情游戏也很有一套,否则怎么过了一年半了他们还没有挥手“拜拜”呢?快七点钟了,雄才没有忘记西桥上的事。说实话雄才虽然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但对感情的事还是认真的。而且这辈子只想认真一次。只不过现在还不到认真的时候,这一点雄才能感觉到。

  晚上,雄才赴约回来,心情很恶劣,室友们七嘴八舌地想从他嘴里掏出些什么来,但雄才一脸沉郁始终没有开口。后来室友们见他不是故弄玄虚,便自觉无趣地各自上床睡觉了。西桥之约的有关细节在雄才的头脑中很清晰地存了下来。雄才清楚的知道,自己又一次故意地败坏了自己。他本想开诚布公地同她谈一下,但开口灵机一动,把话题移到了金钱上,大谈特谈金钱。雄才这样做是想让她把他看成是深藏不露的拜金主义者,从而看轻他,厌弃他。雄才认为自己的表演很成功,从她的吃惊而又痛心的表情可以推断出。最后她受不住了,找了个借口,急匆匆地离开了。望着她离去的背影,雄才真想为她的单纯大笑几声。然而他心里有了一种沉甸甸的酸涩感,他不明白自己为何要与自己过不去,为了不让别人受伤,故意败坏自己。

  雄才再次换上原来的面孔。走下西桥时,他回头挥了挥手,算是告别。

  三

  日子一如既往地流逝了又流逝,雄才也一如既往地打发着平淡的时光。有时突然想到自己应该有所作为了,然而每次都因无所事事的惰性心态作崇,使正做的事半途而废。

  学院的社团多如牛毛,而且还在雨后笋般的疯增。但直正能够让人得益的实在少得可怜。有些社团竟成了某些目的不正用心不良的投机者借以进身沽名的阶梯。真正有所专长的人似乎看淡了,乐得一时韬光养晦起来。唯一可算成绩的是各社团在各类活动中培养出了不少“舞”林高手,给平淡的日子增添了一些很有讽刺意味而且可有可无的点缀。

  唯一令雄才稍感意外的是平日不敬言笑、行为乖张、喜欢独来独往的老七,他突然办起了一个“儒商”学社,并不学报上发表了好几篇文章,一时名声大躁。在雄才心目中,老七是个含而不露的人极少与人吐露心里话。雄才觉得老七每日匆匆的背影总在无形中透着股寂寞,这倒和自己有几分相似。

  这天晚上,老七回到宿舍时已经很晚了,雄才正在翻一本所谓的新体验小说,打发睡前的时光,老七走到雄才床前:“老大,出去聊聊天?”眼神中满是期待。雄才二话没说,套上衣服就随老七走了出去。

  初冬的夜晚,街上行人稀少。当老七领着雄才来到一家风格淳朴的乡村式小店口时,雄才发现这是一家通宵不打烊的小店。雄才知道他们要彻夜长谈了。

  一壶老酒、几碟小菜摆在小桌上。淡淡的灯光里,两个人沉默无语。老七拿起酒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于是两个同饮了第一杯酒。老酒特有的甘醇使他们同时精神一振。

  老七盯着酒杯,幽幽地开了口:“老大,我们活着是不是多余?”雄才笑了,多少有点寂寞:“怎么?你也参透生死了?”

  老七接过话:“老大,说真的,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已参透生死,我只是觉得自己特别空虚、特别寂寞……人活着是为了什么?象咱们这般,都二十好几了,还在重复教室宿舍两点一线的生活。人的一生就那么几十年,而一生中最美好的青春又被淹没在这各种单调和枯燥里,值吗?象咱们这样整天泡在书堆里,为了谁?为了父母?或为了社会?很多时候我觉得我不属于我自己,好累……看身边的人和事,没有一个让自己顺眼,可又做不来自己舒心的事,活着有什么劲?老子说人要无为,庄周说生不如死,现在我总算明白他们为什么这样说了。其实看穿了,什么都无所谓……”

  老七说得很激动,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一反他平日不苟言笑斯斯文文的形象。雄才一直在用心听。从他的语气中,雄才知道老七已把自己当作他的同类人了。

  雄才不禁也叹:“老七,其实咱们确实是不甘于寂寞平庸的,所以我们觉得压抑、寂寞、痛苦。这个世界之所以有我们,是需要我们做一些恰如其分的事。在这个迷幻的世界里,浑浑噩噩的活着也许比清醒的活着要幸福得多,至少比看淡一切备尝寂寞要好得多……看街头那些忙忙碌碌之辈,他们从来不想生命意义和价值,所以他们挺充实满足。想得越多就越痛苦,所以还不如什么都不想,干脆随波逐流……”

  老七无奈地笑笑,说:“难啊,老大,从我这副面孔定型时起,我就觉得自己难有所改变了。就算有变化,那也是机械化的,绝非发自内心。我打算写论文,办学社,就是想改变改变面孔,换换生活方式,可是办不到。唉,活到这份上,改过来实在太难了。”

  他这么一说,雄才良久无言。是啊,有谁能说可以轻易地变换面孔呢?人生并非是演京戏。

  平凡的人,本不该让自己的思想跑得那么远。跑远了,想回头就不容易了。

  雄才只能对老七心存感激。至少,两个正与寂寞相伴、与困惑结缘的人能这样倾心地交谈,也是一刻的解脱。

  这一夜,他们醉得一塌糊涂。

  四

  期末考试总算考完了。

  雄才又一次陷入了补考的境地。

  “四大名捕”名不虚传,雄才有幸碰上其中的一位。在他的火眼金睛下,雄才又一次厄运当头。

  雄才觉得这一切不足为怪。像他这样的人,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又不悄于学那些呆子学士整天钻进书堆里,抓一门补考是在情理之中了。

  不久后系里主办了一次以“学以致用”为主题的辩论会。在辩论会上,雄才甩出了自己的观点:分数与能力之间是反比。此言一出,气坏了那些高分学士,台下斥驳声一片。雄才这时候充分发挥了他的专长。旁征博引巧舌如簧地口诛一阵高分学士们,而后以胜利者的姿态坐在台上看着台下一张张愤愤不平的面孔,心里说不出的痛快。可怜的高分学士们并没有做错什么,他们中间也不乏高分高能者。辩论会结束后雄才忽然明白自己也会嫉妒。否则怎么会有台上那番恶论?

  学院里每天依旧人流匆匆。在雄才眼里,世纪末的学子们似乎比以前任何年代的学子都沧桑得可笑,都在无形中尽情显露着与生俱来的浅薄。

  每天晚上熄灯后照例会有一场舌战,这是受学院辩论风气毒害的结果,观点对立相持不下时竟歇斯底里冷嘲热讽不惜进行人身攻击,害得从不参与的雄才与老七睡不成觉只有苦笑与叹息。

  某天下午。学院召开了一次表彰会。据说是为了表彰一位当选为省“十佳学生”的学子而召开的。雄才无所事事,也到院会议室去充个数。

  这位学兄发言不多,语气平淡但意味深长,既有求索难果的艰辛,又有热望得酬的欢愉。他偏差他也曾寂寞空虚,但后来发现自己想的太多太远,一番自省后才又认清现实,回到现实。他说人活的是现在,所以要把握好现在,而不必太在乎得失。他这样做了,所以活得挺充实,而且也问心无愧。

  雄才没有像往常一样冷笑。这位学兄的话触动了他心底某处的一根弦。是该好好反省了,雄才想。会议散后,他拉上老七,跑到校花园幽静处,又进行了一次畅谈。

  不能再让这冷漠的面孔继续下去了。雄才决心换个活法,以新的面孔去生活。

我要报错】【 推荐本书
推荐阅读:
甜蜜的负担 第四节 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