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风雪欲寒天作怜(下)
洞中刹时沉寂,只倾泠咀嚼干粮的轻微声响,干粮并不好吃,若在平日,倾泠是绝不会吃得,可此刻她吃得十分的认真,十分的仔细,如食罕世佳珍,真正的是细嚼慢咽,只是再如何细致缓慢,终也有吃完的时候。吃过干粮,再喝下水囊中热热的水,又有火烤着,身体便慢慢暖和了,亦恢复了气力。看着对面神色沉静却闭目而坐的人,胸口似有什么堵住了,呼吸间便带出痛楚,她起身,“我们回去吧。”
秋意遥整眸,看她一眼,确定她已无大碍,才起身。
两人走出石洞,迎面便一股寒气袭来,不由得都打了一个冷颤。
“你穿上。”倾泠解下身上的狐裘。
“我没事。”秋意遥摇。
“你的身子不好,还是穿上。”倾泠将手中狐裘递向他。
秋意遥接过,却是重新披在倾泠身上,系好,“我有内功护身,不妨事。”
倾泠微仰头,看着温柔却又如此遥远的他,叹息的道:“你又何必如此。”
秋意遥一怔,张口欲言“你是哥哥的妻子,我理当对你好”可看着倾泠,那清冷的眸子静静的看着他,似乎什么都知道,于是那话便怎么也说不出口。转首,看向雪地,“雪这么深,很难赚希望天黑前能回到白昙寺。”
倾泠垂首,未语。
秋意遥回头,看她乌发如墨,玉容如雪,风姿纤纤,仿似下一瞬便会化入雪中。心头顿涌一股凄然苦涩,无以排解。
“走吧。”她抬步前行,只是一脚踏出便深陷雪中,差点摔倒,积雪已有膝高了。
他伸手拉起她,想她贵为公主,这一生走过的路怕不足一里,这样的雪路自然更不曾走过,若带着她赚只怕走到明日都不能到。背过身,蹲下,道:“请公主将就一下。”
倾泠怔住,看着他屈膝的背影,半晌未动。其实……想告诉他,她亦习有武功,不是弱女子,可是看着那个背影,也许这是此生唯一亲近的机会。终于,她伏下身子,趴在他背上。身躯相触的那一刻,两人心头同时一震,然后,倾泠的手搭在他的肩上,他的手落在倾泠的膝弯,负她起身,跨步前行。
离开山洞,走在山谷,放目眺望,山坡、树木全披雪装,视野中除了雪白还是雪白。
走了半个时辰后,天空又飘起了学,倾泠抬头,看着那从天而降的天花,回首身后的只一行脚印亦步亦趋,在身后蜿蜒。
这,算不算是两人同行?
这,算不算是两人一体?
抬手,圈在他的肩上。
侧首,偎近她的颈旁。
耳爆听到他微显急促的喘息。
眼睛,看着他汗湿的鬓角。
一滴汗珠顺着他脸侧优美的弧线垂落,她伸指,悄悄接住那颗汗珠,如承甘露。
“要是永远这样走下去就好了。”她闭目,轻轻谓叹。
他手一抖身站直,她自他背上滑下,两人静静站在雪中。
良久,他缓缓转身,看着她,一双眸子幽沉如晦,那眉梢眼角,却已溢出凄色。
雪依旧飘飘扬扬的下着,落在雪地,落在,落在树梢,落在两人发上肩头。
她静静的看着他,双眸明澈,如秋湖蕴着寒星,那般的清亮夺色。
半晌,她抬头,看着那从天而降的洁白无瑕的雪,轻轻的却是无比清晰的道:“有风,有雪,有天,有地……”移眸,看着他,“有你,有我。”此时此刻,只有风雪,只有天地,只有我们!
秋意遥依只是静静的站着,凄婉的看着。
倾泠定定的看着他,眼眸直视,不闪不躲不避不退,仿佛裹着火的冰,那样的清澈,那样摄人心魂的明亮。她清清楚楚的说:“意遥,我喜欢你。”
秋意遥身一震,心头悲恸难抑,眸光如风中烛火,仿似下刻便会湮灭。
倾泠前进一步,看住他,一字一字的吐出:“意遥,此刻你就是你,我就是我,好不好?”此刻忘记地都,忘记秋家,忘记身份,你只是秋意遥,我只是皇倾泠,整个天地,只有风雪和我们。
秋意遥凄然的看着她,看着那双眼睛,那是一双清冷而孤寂的眼睛,而她自己并不知道。可当日雾中看入第一眼,他便已看清,他为之心颤,他以为那是怜惜,忍不住关心,可后来,他才知,她生于孤独长于寂寞,孤寂从来如影随形,她不曾介怀,她带着那份孤冷悠然独行,而他……自此在那一潭清波中无可自拔的沉沦。
可是,他是秋家的秋意遥,她是秋意亭的妻子,所以只有远离。
有美一人,伤如之何。寤寐无为,心中涓涓。
偏偏,她如此说。
此刻,天地间只有风雪,只有你和我,我们忘记一切,只做你和我。
偏偏,她这样说。
她的世界可以如此的简单分明,只有喜欢和不喜欢。
因为喜欢,所以她就说,她敢做。
只有你和我……只做你和我……好不好?
不好。他脑中有声音在严厉制止。她是自幼疼你护你的各个的妻子,你若敢……你置兄弟情义何在?你不可忘父母养育你二十载的恩情!记住,她是哥哥的妻子,若因你,而令哥哥的姻缘由任何不美满,你百死不足以抵罪!你与她,不过是苍天捉弄。
好的。他心中有声音轻轻的告诉他。你是这世间最懂她的人,她是这世间最知你的人,她喜欢你,你也喜欢她,你们是两情相悦。你为她可百劫千难不皱眉头,那是你的心,那是你一生的念,那是你三生三世无解的痴!
那两个声音在他的耳边叫嚣着,他头痛欲裂,他神魂欲碎,他是如此的想要,可他不可以。
“……”张口,“不”这简单的一字却怎么也吐不出,胸口似有千刀在绞,痛不可当。
“意遥……”倾泠轻轻的唤着。
顿时,耳中便只有那轻浅低柔的呼唤,于是,心魂那一刻脱离了控制。
“好。”一字飘渺如雪落,瞬间便被风卷走。
可是倾泠听到了,她眼若星辰,看着秋意遥,满心满怀的欢喜。
对上那样的眼神,秋意遥的心在那一刻都了,缓缓伸手,他拥她入怀。
“意遥。”倾泠谓叹,若云水轻柔缱绻,侧首,唇近在他的耳爆轻轻道:“这一生,我此刻最欢乐。”拥着她的肩膀蓦然收紧,身躯相依,心魂相契。这一刻如此的温暖,这一刻如此的幸福。
秋意遥紧紧拥住怀中的人,一滴水珠从眼角滑落,掩如怀中人的乌鬓中。
这一刻,是此生最满足最甜美之时,亦是最痛苦最内疚之时。
可是,此刻,就让他忘记恩情,忘记责任,忘记所有一切,就只做秋意遥,拥抱着他喜欢的人。一生那么的漫长,一刻那么的短暂,可此生能有这样一刻,足矣。
“倾泠。”这是他第一次唤她的名,深情而哀婉,亦悲楚。
这也是此生第一次有人唤她的名字。
是她所欢喜的人,亦是欢喜她的人。
她唇边绽一朵冰花似的微笑,低首倚入那个怀抱,无边的温柔相笼,心神从未有过的安宁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