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胡长生是出于什么心思,居然痛痛快快地答应了玄奘的要求。周和对此倒是没有什么意见,他对玄奘又没有什么恶感。从玄奘一进门起,周和就感觉这个人态度温和,没有什么架子,说起话来坦诚得不得了。简直是那种即使是敌人,也真心恨不起来的那种人。
何况现在听胡长生和玄奘的说法,两人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至少不是剑拔弩张的了。另外周和毕竟还是凡人,听得玄奘是说要入宫,自然想要开开眼界。他只是奇怪,胡长生也不讨价还价一番,就这么答应了。虽然想起来似乎对师傅有点不敬,不过周和感觉师傅应该是不会做吃亏的生意才是。
虽然玄奘表示要送那胥吏回去,但是那人脸色青白地连连摇头,也只能算了。周和一开始还有些不明白,为什么那人怕成这个样子,然后他马上就知道了。
玄奘与胡长生道别后,同周和一起走到了客栈门口。周和正在到处打量,看是不是有马车什么的,玄奘突然用袍袖一卷,将周和夹在腋下,然后纵身一跃。
周和眼睁睁地看着脚下的大地飞速远离,然后视线一片模糊,只听得耳边风声呜呜作响。等到他头晕脑胀地能够看见些东西了,又感觉自己是对着地面急速坠落。
“咚”的一声,就是周和一开始听到的如同擂鼓一般的声音。玄奘在地上一踏,瞬间地上的杂物就如同是被狂风所吹一样,向周围排开。是以玄奘脚落处为圆心,数尺内的地面瞬间变得一尘不染。
眼看着地面近在咫尺,周和刚才被高高提起来的心就要落回去。玄奘又是一跃,周和只觉得头晕目眩,心里却是在想着,怪不得刚才那胥吏一副累得要死的模样。不过说不定马上就能见到皇帝,可不能让人小看了。
于是周和紧咬牙关,一声不吭,同时心里也在回忆着自己所见胡长生的种种手段,以此来提醒自己,总有一天自己也是要走上这条路的。
不知过了多久,周和没有听到那一直回旋在耳边的风声了。他努力地挺直腰,想要站稳,然后发现面前的东西似乎都在晃动。玄奘看着周和跌跌撞撞地转圈子,无奈地笑了笑,伸手将他扶住。
此时周围已经传来了呵斥声,然后是兵刃出鞘,铠甲摩擦的声音,皮靴急促踏地的声音也越来越近。玄奘站在原地,沉声道:“贫僧玄奘,求见陛下。”
然后就好像是整个世界被隔开了一样,所有的声音都消失得一干二净,片刻后才有人在低声喊道:“快去请人来验看。”
周和头晕脑胀地站在那里,听见身边好像是有人走了过来。玄奘说了几句,又递过去什么东西,那人退去,但是似乎还有不少人就围在附近。折腾了一会儿,好像有人出来说了几句什么,那些人就如同潮水般散去了。
玄奘扶着周和继续往前面走,只听得“吱呀”一声,面前的大门打开了。里面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头子一下子就窜了过来,周和下意识地往后面一缩,却被玄奘拉住了。
那人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却在还有两三步远的地方突然停了下来,伸了一只手出来,指着玄奘,动了动嘴唇,却说不出话来。周和虽然不喜此人吓他一跳,此时也不由得担心他是不是发羊癫疯了,急忙往周围看了看,想要找人来帮忙,却一个人都看不到。
“陛下清减了。”
听到玄奘说话,周和好奇地抬头看了看,然后下一刻才反应过来,陛下?
“十余年不见,你倒是依然如当年一般。”那老……皇帝叹息着,仔细看着玄奘道,“当年你不顾朕的挽留,毅然西行,如今求得真法,想必会长生不老了吧。”
玄奘摇头笑道:“佛法并非使人长生,而是得解脱的。并且贫僧十余年来风餐露宿,面目又岂会真的如当年一般,陛下说差了。”
皇帝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顿了顿才如同刚见到周和的样子道:“这是你还未剃度的弟子?看起来倒是聪明伶俐,就是脸色不好。”
“只是贫僧不想孤身入禁内,所以带个证人而已,否则朝中又有人要说话了。”
“朕就是见见老朋友,他们还能有什么话说?那些道士就是不安分,朕要立谁为国师,又岂是他们能够干涉的?”
周和在一边听得出神,此时却在心中不以为然道:“和尚也有不安分的!再说了,我这个小道士可是安分得紧,刚才你还夸我聪明伶俐呢。”
此时玄奘已经将周和扶到椅子上坐下了,自己却和皇帝坐在一边说话。因为距离远了点,周和听不大清,只是隐约听到基本上都是在说一些陈年旧事。玄奘说的是一些自己西行的事情,还不时地问皇帝一些故人的消息。
至于大家都很关心的国师的事情,玄奘竟然一个字都没有提。就算是皇帝说起来,玄奘也是微笑着把话题岔开了去,看起来竟然是不屑于私相授受,而是要正大光明地夺得国师之位。
虽然此人是和尚,又刚刚打败了自己师傅,周和也不由得叹服此人之风度。光明磊落到这个地步的,实在很少见。
那边两人又说了一阵,看皇帝的样子,似乎还想再说下去,但是玄奘却起身了。皇帝无奈之下,也只得陪他往外走,玄奘转过头说道:“来日方长,贫僧既然回来了,一时也不会走。”皇帝絮絮叨叨地埋怨着,到了门口,玄奘坚决地要求皇帝就此止步,不必送出门去。
到了外面,周和疑惑地看着玄奘,终于问出了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法师深夜入宫,难道就是来聊天的?”
“想想看,若是你有个朋友多年未见,一回来了就不管是在晚上,马上跑来见你,你会不会很高兴?现在不过刚入夜而已,也不会打搅人休息。再多待一阵,那就过了。”玄奘摸了摸周和的头,柔声道,“不过如此而已,这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可……可那是皇帝啊。”
“正是如此,所以贫僧才带上你这个小证人啊,若是平常人,连这个都可以省了。”玄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周和语塞,想了想,急忙说道:“可法师你也不是马上见的啊,还去斗法了呢。”
“斗法乃是公事,岂可混为一谈。”
周和突然感觉到,皇帝之所以待玄奘如朋友,恐怕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玄奘的态度。既不是战战兢兢,如君臣奏对。也不是没大没小,肆无忌惮。这样一来,皇帝能够如同朋友一样与玄奘相处,却又维持了自己的地位。
想得恶意一点,说不定玄奘做这些事情不是本心,而是有所求的。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不管玄奘是不是处心积虑造成这样的局面,都改变不了现在的事实。周和在心中叹息,那群和尚道士有了这样的敌手,又怎么可能争得过玄奘?
回去的时候,玄奘故意放慢了速度,让周和感觉好了很多。虽然周和在客栈门口就要告别玄奘,但是玄奘却说,是在房间里带走周和的,自然要把周和送回去。
两人到了门口,玄奘突然一皱眉,快步上前,也不敲门,只是直接一推。周和正吃惊玄奘竟然如此无礼,却见玄奘回头道:“你师傅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