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锋又道:“师傅,对于二十年前的事情,其实我也只通过道听途说,知道大概。还请师傅再详细描述一遍。”
苏梦枕微愣,而后点头。
想起李清这自己一生中所遇上的最强敌手,苏梦枕发出一声感叹:“那个男人实在可怕,他森冷、狠毒、不择手段,却又热血、刚烈、果决,以情义聚集人心,使整个襄阳郡上下为他效死。感情、欲|望、恩义、信诺,一切的一切都是他的工具而已。”
“当年我刚继承神堂堂主之位不久,李清却已经整合三河剑派多年,举兵来伐。”
李清十三岁就软禁了自己的祖父和叔父,控制三河,继位比起苏梦枕早得多。
苏梦枕又道:“李清不喜欢带太多人,只带领了三千百战精锐。他甚至不安排民兵运输粮草,根本没有考虑这个问题。”
“我和你父亲慌忙召集部队,与李清的先头部队接战,结果被他以寡击众所败。因为他根本没有粮道,也无法偷袭他的后路。”
“我们讶异他打算怎么办,难道打算完全靠抢掠解决粮食问题。结果又败了几场之后,南阳郡的豪族们纷纷倒戈,给他送去了充足的粮草。我们才知道,在发起进攻之前,他已经暗中进行了一整年的调略工作……当时正是秋收,各家豪族都有大量余粮。”
苏梦枕顿了顿,续道:“于是我让小光诈降,我小时候经常欺负他,我们兄弟俩当时明面上关系并不好。所以我觉得应该能骗过李清。”
小光,指的自然是他的堂弟苏有光,也即一代名侠白军浪。
他叹息一声:“然而在这么多人都倒向李清的时候,他仍然能准确地分辨出诈降和真降,将计就计再次将我们打得大败,损失惨重。小光当时才十七岁,之所以能接下李清一招不死。其实是因为李清忌惮我攻击他后背,没有用全力而已。我们亲自血战之下,才没有全军覆没,带着残部撤退。”
吴锋亦听得心中暗惊。感叹李询的爷爷的确是个可怕的人物,虽然所谓的“如果不英年早逝,三十岁之前能够取得天下”有其吹捧之处,但是李清不愧是一代枭雄。
“在那以后,南阳郡几乎全境沦陷。李清的兵力膨胀到了战兵一万。民兵四万以上……而我们手里只剩下三千战兵和一万民兵,这还包括清洲和岩仓的援军,毕竟大家都不想被李清吃掉。”
苏梦枕扬起头道:“那真是完全的绝境,我们几乎彻底绝望,可是神堂几千年基业,怎能葬送在我手里?于是我们把兵力都撤回三川郡,据守伏牛山到嵩山一线的险要,希望能守住。”
“然而群山之中的险隘,仍然在李清的猛攻之下一个个沦陷。”
他神情陡然凝重,说到了关键的地方。
“我做出了最后的努力。让人传出两种不同的谣言。一种是说李清的心腹重臣蓝大先生蓝定吉想要谋反,另一种是李清听信谗言,打算杀害蓝大先生。李清接收了太多降兵,所以安插奸细也比较容易。”
“潜伏敌军之中传播谣言的任务,是你父亲负责的。”
吴锋也竖起了耳朵,他想要给苏梦枕献上的计谋,就在这里了。
听到与父亲有关的事情,也让吴锋心中感慨。
“师傅,没错。结果蓝大先生的儿子蓝犁道人竟然中计,发动兵变。一轮乱箭将李清射成了筛子……”吴锋微笑起来:“李清千算万算,没算到自己无比信任的人,突然就发起疯来。”
苏梦枕也笑起来:“竹山教是三河剑派的有力支派,而海河李家只是在三河衰落之后。后来居上,重新整合三河。所以竹山教不服。”
“于是李清就把培养的美女死士送给竹山教的教主,并令其服下秘药,结果两人双修之时,男女双双**而死。李清趁机就把自己的侧近蓝犁道人安插到竹山教当教主,这是天大的恩德……而且蓝犁道人兵变之后。立刻被忠于李清的部将们砍成了肉酱,就连我也想不明白他的动机是什么。”
吴锋悠然道:“大概是李清不择手段的亏心事做得太多,在部下的心中种下了猜疑的种子,终于遭报应了吧。不过师傅能看到蓝家也许便是三河的破绽,也很厉害了。”
苏梦枕听到这话,似乎很是受用。
又问道:“你是让我再放一次蓝大先生谋反的谣言?”
吴锋点头:“不错。”
李清临死前握住蓝大先生的手,表示相信他儿子谋反与他无关。后来李清死后三河内乱,蓝大先生从勾结神堂的李咏派出之刺客手下救下少主李忠的性命,又号召李忠的叔父李孝和李康支持李忠,成功挽救了三河剑派,因此比起李清时代还要受重用。
“现在三河剑派分成两党,一党就是蓝大先生为首的家臣党,另一党则是以李孝为首的一门亲族。李忠更加信任蓝大先生,但三河剑派的统治又必须依赖亲族们。”
“李孝在兄长死后没有趁机夺位,而是拥护了十岁的侄子,结果现在势力还不如蓝大先生,他一直很不满,多次指责李忠重用杀父仇人的老爹,是养虎为患。”
苏梦枕微微沉吟:“上次这个谣言弄死了李清,这次一定也会让三河剑派核心更加不稳。然而李孝是知大体的人,不会因为这个就放弃援救均阳城。”
吴锋露出满满的自信之色:“只要师傅调整一下攻城计划,就能说服李孝袖手旁观。”
苏梦枕哦了一声:“何解?”
吴锋道:“攻城之道,围三阙一。师傅却四面设围,目的无外是想要吃掉均阳城内的三河精锐,消耗三河剑派的有生力量。但这样不利于集中进攻,还容易激起敌人的强烈反抗。”
“沧澜及时让百姓出城,减少了粮食消耗,规避了奸细混入城内的风险,但也导致修补城墙的人手不足,最怕不计伤亡的高强度猛攻。”
“如果全力进攻一点,破城之时,敌人必然向东南面逃出城池。李孝就可以趁机吸收败兵,扩大自己的势力,责任则可以推卸到李忠身上,说是因为李忠重用蓝大先生,才被谣言弄得内部不稳,无力援救均阳,于是叔侄两人就会开始狗咬狗,三河剑派内部矛盾将继续扩大。”
苏梦枕道:“这样对于李孝的确有利,但是不吃掉均阳城内的兵力的话,拿下一座空城,对于三河打击并不大。”
吴锋清美微笑:“李孝肯定也是这么认为,所以他一定会中计。”
“然而之所以打击不大,是因为天子峰威胁着神堂。如果能解除天子峰的威胁,那么夺取均阳就等于在襄阳郡打开一个致命的突破口!”
苏梦枕耸然动容:“锋儿,你是说,薛衣人那边你有办法?”
吴锋露出诡异神色,附在苏梦枕耳边低低说了几句。
苏梦枕登时长笑起来,声如奔雷,但越发有一种自然而然的强绝威势。
他竖起大拇指,赞赏道:“锋儿,真有你的,竟然把薛衣人那厮的宝贝女儿给搞定了。这下不容他不上钩!只要天子峰与神堂结盟,三河剑派便任由我们宰割。”
吴锋微微有些羞赧道:“其实是薛家小姐倒追我的。”
苏梦枕猛地拍着吴锋的肩头:“你小子……”
他长声感叹道:“不能更赞。”
军事是政治的延续,而军事问题可以回到政治上,通过战场之外的手段解决。
吴锋在过来之前,对于如今中原的整体和细节局势,战场周遭的环境,进行了充足的调查和了解,才能想出这样的计策。
而苏灿等人的目光却只局限在战场本身,甚至对于战场本身都研究不够。
普通谋士和顶级智者之间的差距,就体现在这里了。
吴锋道:“破城之后,追杀败兵之时,师傅可以亲自出手,斩杀均阳城主将沧澜。亲自爬城墙不光彩,但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却是不错。至于酒忠次和石数正,毕竟只是年轻人,以后灭了三河,说不定还能收过来用用,建议不必理会。”
“沧澜虽然是李忠的远房表兄,却不属于李孝的亲族党,而属于蓝大先生一党。如果他死了,李孝也会幸灾乐祸的。”
他在草原上曾经和两人并肩战斗过,到底不怎么希望他们死于自己的计策。
吴锋又道:“在均阳城落城之前,请师傅不要告诉任何人此计是我所出。”
苏梦枕颔首道:“那是自然。”
又极为激赏地道:“我一直害怕李询超越当年的李清,现在看来,李询哪怕胜过李清十倍,亦不足惧。”
在他眼前,神堂的未来已是一片光明。(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