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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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李延宗和李大脚势同剑拔弩张,门外进来两个白衣中年人,走在前面的中年人头扎布巾一副儒生打扮,手持一把白玉长折扇,相貌堂堂,他身后跟着一个和他穿着一般的中年书生,二人衣着普通整洁,但神态间有一股威严。白衣中年人看到李大脚,执扇上前抱拳笑道:“李长老。”
李大脚看到白衣中年人也是神色微微一变,拄杖抱拳道:“段王爷。”
李大脚认识白衣中年人是中原王朝属国大理国国王的叔叔段起明,大理国地域很小,历来臣服于中原各王朝,中原王朝也一直以礼待之以向外邦昭示宽容,故此大理国得以长存。大理王族以好佛和武学闻名天下,江湖中有大理段氏一说,其中不乏不入世的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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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脚又和段起明身后书生叙了礼,书生叫和正,是大理国重臣,也是滇南三十六族中的一族之长。
蒋梦熊也连忙向段起明、和正躬身施礼,道:“不知王爷驾到,失礼了。”
段起明淡淡笑道:“蒋先生不必多礼,段某来到中原就是普通江湖一脉,这里没什么王爷,叫我声段二即可。”
蒋梦熊道:“不敢。”
段起明道:“滇蜀相连,说来段家一直以来都很感谢青城派,因为你们操劳才使得中原各种物资源源运入大理地域。”
蒋梦熊陪笑道:“商人惟利而为,王爷过誉,小人担当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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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延宗喝道:“既知段王爷在此,还不快腾房间?”
段起明摆手道:“不必了,我等是顺旨前来与秦王龙庆世子殿下议事,来得十分仓促,既然这里住满,我们就在马车上休息一晚,天明再去见世子殿下——看来这里也是局势紧急,想必聚集了不少江湖前辈,打扰他们实在令在下不安,天明有机会再向各位前辈致歉。”
说完他带着和正退出客栈,李大脚和蒋梦熊跟着送了出来,李延宗虽然心里一肚子火,但也不便轻易发作,只好跟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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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前四辆马车中第三辆马车旁站着一个身材矮小的青年僧人,他穿着一身醒目的红色袈裟,手上脸上露出黝黑的肌肤,鹰鼻牛眼看似凶恶,神情带着几分傲慢和焦躁。
段起明对红衣僧人道:“烦请帝加师傅转告国师,这里客栈已住满,我们要在马车内将就一晚了。”
红衣僧人神色一变,看了李延宗一眼,面上露出不快之色。
李延宗气鼓鼓地瞅了李大脚一眼,道:“叫化子说这里的房间全给他包了。”
红衣僧人望向李大脚,用生硬的中原话道:“为什么不让他们腾房间给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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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起明淡然笑道:“客栈中住的都是中原江湖英雄,深夜让人腾房间太无礼了。”
红衣僧人道:“不行,怎么也得给我们国师腾房间。”
段起明神情间闪过一丝不悦之色道:“请帝加师傅和国师先说一声。”
帝加并不理会段起明,冲李大脚道:“你是丐帮帮主?”
李大脚道:“老叫化丐帮九袋长老李大脚。”
帝加冷声道:“听说你们中原江湖人什么事都靠武功说话,我和你来较量,要是我赢了你让人腾房间给我们国师。”
李大脚面色一沉,冷冷一笑。
段起明皱眉道:“帝加师傅,不可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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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有人道了声“阿弥陀佛”,少林一难走出客栈,来到众人跟前。
段起明认得一难,忙将折扇插在腰后,双掌合什道:“一难大师。”
一难双掌合什向段起明还礼道:“段王爷也来了。”
段起明道:“深夜打扰大师休息,实在惶恐。”
一难淡淡一笑道:“王爷客气了。”
帝加打量着一难,傲然道:“你是少林和尚?”
一难道:“少林一难。”
帝加点头道:“听说少林武学中原第一,不知到底如何。”
说完帝加一步来到一难身前,右掌拍向一难左肩,一难神色平静,左掌扬起接下帝加这一掌,二人招数没有任何变化,两只手掌带着掌风交在一起发出轻响,帝加身形一震退开三步稳稳站住,一难身形晃了晃也向后滑出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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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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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脚、段起明等都微微变色,虽说帝加被一难击退,但帝加出手随意,看似并未尽力,以他这般年纪能在一难面前进退从容,可见甚是了得。
帝加脸上露出一丝诧异,沉默片刻道:“你是不是少林武功最好的?”
一难淡淡地道:“佛法无边,武学无涯,老衲这点道行不算什么。”
帝加冷哼一声道:“的确不算什么,和我们国师相比相差得太远。”
一难微微笑道:“参比即是妄念,静心修禅才是我佛慈悲本意——”
段起明双掌合什躬身道:“大师高见,起明佩服。”
李大脚点头沉声道:“还是一难大师没有白念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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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加不屑地道:“中原和尚也只会在躲在庙里念经——既然一难大师佛学修为高深,可否将大师的房间让给我们国师?”
一难道:“老衲正有此意。”
他转身向蒋梦熊道:“烦请蒋先生带他们去老衲房间歇息,老衲身无长物,唯有一个包袱,也请蒋先生帮老衲拿来。”
蒋梦熊道:“多谢大师通融,蒋某日后再当致谢。”
帝加回到马车前神色恭谨地躬身说了句奇怪的话,随着马车车帘掀起,里面走出一个红衣老僧,老僧中等身材有些肥胖,白眉低垂若须,相貌有些古怪,神情宁静肃穆,他看了眼众人双手合什向段起明、一难施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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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起明道:“这位是雪山尼尔国大国师,西域密宗红教掌门龙象法王密罗阿多。”
听段起明提及龙象法王,一难和李大脚都心中吃了一惊,西域密宗武学犹如中原的少林武学,是整个西域武学的根基和源泉,密宗分红、黄、黑三教,其中数红教最为兴盛。
一难微笑还礼,用梵文道:“大师一路辛苦。”
龙象法王也用梵文道:“多谢,你是少林高僧?”
一难道:“少林一难。”
龙象法王道:“久闻少林大名,迟些当去拜访。”
一难道:“少林恭候大师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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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蒋梦熊带着龙象法王和帝加进了客栈,李大脚又看向停在路边的第四辆马车道:“大理段氏的段王爷和密宗红教的龙象法王都来到这里,不知还有一位又是什么大人物。”
段起明道:“还有一位是天竺舍利国辅相利修大人和他的两个护卫,利修大人倒也随和,我看他功力精深,武学修为非同一般。”
李大脚看向李延宗道:“我们在镇的西边搭建了一些临时草棚和帐篷,还有四个帐篷可以供人休息,李将军如不嫌弃可以带你的弟兄去那里落脚,丐帮会有人送热水和酒菜来给各位。”
李延宗冷哼一声,想了想道:“多谢了。”
之前李大脚走出客栈时就有一个中年人和一个青年人从附近赶来,二人身着粗布衣衫,这时中年人冲李延宗道:“请跟我来。”
段起明笑道:“我在这里和一难大师和李长老说点话,李侯爷好好休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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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李延宗等一行军卒和马车出了小镇,李大脚道:“朝廷招各位来,想必都是为了剿灭日月教之事吧?”
段起明道:“该是这样,我是半路才知朝廷要剿灭日月教。”
李大脚道:“日月教和大理段氏可有过节?”
段起明道:“同是江湖一脉,冲突在所难免,不过倒无什么深仇大恨,我和利修大人谈及此事,他说日月教五百年前兴于天竺,三百年前遭到围剿,百年前在天竺已彻底消亡,此次中原剿灭它,情势却如三百年前一般。”
李大脚叹了口气道:“也是自作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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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梦熊拿着一难的包袱走了过来,这时酒楼中传来一阵动静。
李大脚道:“伙计们这么早就起来了?”
蒋梦熊道:“是,两千多江湖人在这里吃喝,不早点准备不行。”
一难接过包袱,道:“大家都辛苦了。”
蒋梦熊道:“大师如不嫌弃可去酒楼伙计歇息处再睡会——不过都是临时用酒楼几间房间拼凑,非常简陋。”
一难道:“老衲有个能落脚的地方就行。”
蒋梦熊道:“王爷、李长老不如也去坐下喝两杯酒聊聊,算是给王爷接风——就是怕妨碍王爷休息。”
段起明道:“如此最好,我这路上睡得头都快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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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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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喧哗了一阵,又静了下来,秋笙一个人缓缓走出客栈大门——丁郎去了华山剑派弟子歇脚处,慧心和沐无双在照看着小梅。
青石镇的规模比普通的小镇大得多,如今却格外拥挤,对一个有一定内功修为的人来说更是如此——纵然灯火昏暗,但耳边听到各种人声呼吸,这一切让秋笙感到很不习惯和有几分烦躁。
他突然想起天山,每当一场大雪过后他都会和秋韵去散步,整个世界静得只听到风声和他们自己的脚步声,偶尔还能听到秋韵的笑声——想起秋韵秋笙就忍不住想起古分的死讯,不禁为秋韵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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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笙一个人走向小镇东边,如此深夜依然还有江湖人在走动,但没有多少人留意他——从泰山江湖少年比武大会第一次现身以来,秋笙还没有什么机会出现在江湖人面前,而他也并非一个外貌出众的少年。
他走到镇口转过身,看到身后不远处一个身着淡黄色衣裙的少女有些惊慌地停下脚步,少女脸圆圆的,眼眉端庄,虽没有丝毫艳丽之色,却有几分妩媚清秀,却是青城余从嫣。
秋笙微微一愣,沉默片刻道:“你在跟着我?”
余从嫣目光带着几分疑惑和不安,怯声道:“你要去哪里?”
秋笙道:“我随便走走。”
余从嫣轻轻“噢”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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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笙想了想道:“你怎么还不睡?”
余从嫣道:“我娘还没睡。”
秋笙道:“余夫人只怕今晚都很难有时间睡了。”
余从嫣道:“你也一样吧?”
秋笙没有出声。
余从嫣轻轻叹了口气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事要人去操心?”
秋笙心中一动,望着余从嫣,目光变得有些奇怪。
余从嫣被秋笙注视,脸微微一红,低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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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笙转身又向前走,离小镇越远,四周就越发漆黑,也越发安静,走了一段路秋笙又停下脚步,回头道:“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一直跟着秋笙的余从嫣止步道:“我也想走走。”
秋笙一愣,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余从嫣突然噗哧一声笑了起来,笑容灿烂如桃花绽开在寒风中,道“其实我没有跟着你,只是我们走的是同一条路。”
秋笙道:“如果我现在回去,你会不会跟着回去?”
余从嫣轻轻一笑道:“我不知道,也许我会回去,也许我会继续向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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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余从嫣脸上的笑容秋笙心中又是一动,在过去的岁月里他身边只有秋韵一个女孩,在秋韵面前他永远都是一个好哥哥,在泰山他见到很多女孩,但唯有小梅一剑将他刺伤时他才感觉到震动,此时他看着眼前的余从嫣,突然发现世间原来有这么多全然不同的女孩。
余从嫣脸又有些红,她不知道在四周仅有远处照过来的几点火光中秋笙是否能看清自己的模样,却没有低下头,轻声道:“你是在为小梅姐姐担心吗?”
秋笙注视着余从嫣,道:“你想安慰我?”
余从嫣也是一愣,又轻笑一声道:“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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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笙转过身,望向无边的黑夜道:“你回去吧,这里很危险的。”
余从嫣道:“你呢?你不怕吗?”
秋笙张口想说“不怕”,但话到口边又停住。
余从嫣轻轻叹了口气道:“我刚才看到峨嵋如念师姐死的模样,我和姐姐都怕得全身发抖,不过现在我已经不那么怕了。”
秋笙道:“为什么?”
余从嫣道:“因为我想人活着未必会快乐,死了也未必是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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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笙道:“你现在活得不快乐吗?”
余从嫣想了想道:“我不知道——你呢?”
秋笙想了想,没有出声。
余从嫣道:“你和小梅姐姐一起感到快乐吗?”
秋笙心中一痛,轻轻点了点头。
余从嫣笑道:“要是有人能让我快乐,我就决不怕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