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诸葛筠等人远去,文牧野道:“她就是惠妃娘娘的侄女帅香婷姑娘。”
贺正凯道:“车前公帅老将军一门荣华富贵,也算到极点了。”
文牧野道:“最近朝中诸臣对他颇有非议,御史上本弹劾他贪赃枉法,借赈灾督师之名中饱私囊,此外还有他长子帅长康任化郡知府草菅人命,二子帅长健在营县强抢民女,各种罪状加起来足有三十多条。”
贺正凯叹道:“早些年惠妃娘娘得宠,车前公一门扶摇而上,只是这种富贵未必能持续太久。”
他口中的惠妃娘娘是当今西宫皇贵妃,也是文庭君的亲生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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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牧野道:“帅香葶姑娘是帅家三子帅长旗的女儿,帅长旗肝胆磊落,可惜在我手下以身殉国,我总觉得亏欠他们婆孙。”
贺正凯道:“疆场死伤在所难免,太子殿下大可不必将这种事放在心上。”
文牧野看着卉月,道:“我也曾想过金戈铁马,西进草漠,东渡汪洋,不过看了太多的流血牺牲,开疆拓土的念头已淡了很多。”
卉月不是很清楚文牧野在说什么,神情变得有些不安,望着文牧野欲言又止。
文牧野微笑着道:“卉儿,你想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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卉月迟疑着道:“上个月怡花婆婆带婷月姐姐回过一次老村,老祖宗问起婷月姐姐可许了人家——婆婆说——说——”
说到这里她止住口。
文牧野道:“惠妃娘娘之前曾提起过帅姑娘,问我是否有意娶她为妃嫔。”
贺正凯微微皱眉道:“居然有这事?”
文牧野道:“上个月惠妃娘娘又差宫使来问我此事,我原本想答应,不巧弹劾车前公帅家的奏章同时由京师抄送到东都,所以我得多考虑一下——否则卉儿身边多个姐妹,也不会太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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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正凯沉声道:“车前公未脱干系,太子殿下不要轻下主张。”
文牧野道:“我也打探过帅姑娘情况,都说她颇为贤淑,据说她小时候并非在帅府长大,有很长一段时间在外学艺——”
他顿了顿,对卉月道:“想必是在卉儿的村庄吧?”
卉月道:“是的,婷姐姐比我还要早一年去老村,她十五岁那年离开老村,以后每年都会回来看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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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正凯道:“卉儿,婷儿是不是和筠儿特别好?”
卉月道:“是的,筠姐姐——世子妃在老村学武时和婷姐姐特别好,筠姐姐走的那年婷姐姐难过了很久。”
贺正凯看了文牧野一眼,没有出声,目光却在暗示文牧野小心。
文牧野淡淡笑道:“卉儿,村里你和谁玩得来?”
卉月道:“珍姐姐,我们天天都在一起。”
文牧野道:“她嫁人了吗?”
卉月道:“她年初时出嫁了,嫁给一个叫阮云栋的军官,是个无亲无故的孤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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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续有军卒驾驭着牛车马车向镇西由四百军卒围成的方阵内运着物资,随即开始搭建白色的素帐,绛霜和于若眉拿来干净的寿衣进出房间,这时于如卿来到文牧野身边,她不敢看文牧野,低声道:“卉月姐姐,沛霜阿姨和绛霜阿姨说——说要你去沐浴更衣——”
卉月脸微微一红,来时她不过是个小村农姑,如今得文牧野亲口承诺娶她为东都西院淑娣,却衣衫褴褛脏兮兮地在文牧野身侧,的确有伤雅观。
文牧野道:“去吧。”
卉月躬身向文牧野施礼,跟着于如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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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牧野举步走向镇西野外,道:“我还是不久前才听说有未亡村。”
贺正凯道:“八十年日月教冲击中原江湖,太老侯爷亲帅两千亲随在大河渡一战狙击日月教,其
中大部分丧身,留下孤儿中的男子被老营收养,诸葛军法女子不得入军营,所以那些遗孀和孤儿中的女子就住在老村,成年后由太老侯爷做媒嫁于单身青年军官,这传统一直延续至今,取的是天地阴阳相和之意。”
文牧野道:“这些我也听说,也知道侯爷为避嫌下令未亡村女子非无亲无故的青年不嫁——是担心被朝廷怀疑他另有图谋吧?”
贺正凯道:“此令是太老夫人所定,她深思熟虑为紫衣侯门避嫌,太老侯爷有遗命子孙不得对老村下任何军令,除了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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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里贺正凯叹了口气,道:“当年太老侯爷向太老夫人下跪,求得一令——日后文家每代帝王登基前,村中都会向太子献上一女子——”
文牧野道:“皇宫中前年过世的黄老线娘,她就是来自村中的吧?”
贺正凯道:“是的,她和老夫人同辈,恒定元年入宫。”
文牧野道:“如今每日替静妃洗倒净盆的刘老嬷嬷——也是吧?”
贺正凯道:“她和长谷君是同辈姐妹,据说昭文帝驾崩后,她过得十分凄苦。”
文牧野心中嗟叹,黄老线娘和刘老嬷嬷在宫中就像一根普通蜡烛默默无声地燃烧殆尽,没有人知道她们身负的使命,也没有人知道她们身具武功。
他轻声道:“要维持天下,不知要多少人默默牺牲。”
贺正凯道:“老侯爷时常说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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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牧野穿过围阵军卒来到中间,看到素帐已经搭起,前来搭建的军卒没有携带任何武器,身穿白袍头扎白布,四周显得更为异常肃穆。
他看着忙碌的军卒,一时沉默不语。
过了一顿饭功夫,于如卿陪着卉月走来。
沐浴后的卉月换了一身雪白的素布衣裙,蓬乱灰暗的长发变得干干净净,发出闪亮乌光披在身后,脸上风尘洗去,虽然肌肤很黑,容貌不扬,但也有几分少女的秀气。
只是,虽然身上没有任何饰品,但穿上崭新的雪白衣裙,还是让卉月感到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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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牧野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回头看到卉月不禁轻轻拉起她的手——卉月的容貌远不如他在皇宫和东宫中所见的任何一个少女,但她的眼睛太明亮太清澈,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
卉月被文牧野望得有些不知所措,耳根发烫,忍不住低下头。
文牧野道:“卉儿,你会用剑吗?”
卉月道:“会。”
她抬头看向文牧野,又道:“没有太子殿下允许,奴婢不能带武器。”
这是她离开村中前被反复叮咛的宫中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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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牧野道:“我准许你带剑。”
他沉默片刻,又道:“但我不许你自称奴婢。”
卉月愣了愣。
文牧野道:“在我面前你就自称卉月或者——我。”
卉月有些惊慌,道:“奴婢——”
她看着文牧野平和坚毅的脸庞,颤声道:“奴婢——卉月——不敢——”
文牧野淡然道:“这有什么不敢的,我已把我的命交在你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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卉月神色惶恐,道:“不是的——奴婢——卉月——我——”
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急得差点流下眼泪,却强自忍住。
文牧野柔声道:“别急。”
卉月轻声道:“卉月不会说话——太子殿下恕罪——
文牧野道:“不要叫我太子殿下——叫我牧野——”
卉月娇小的身躯在显得有些宽大的素衣裙中微微颤抖了一下。
她对男女之情懵懵懂懂,但也发现连这种彼此称呼的变化也是那么奇特,让她感到有几分陶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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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牧野注视着卉月,心中忽然想起另外一个少女的模样。
他轻声道:“如
果将来你发现我更喜欢另一个女孩,你会难过吗?”
卉月一双清澈如镜的眼睛出现一层淡淡的迷雾,不明白文牧野在说什么——村中的人早就说过,太子就是将来的皇帝,是天下的主人,后宫之中三千佳丽伺候他一个人起居,喜欢什么就能得到什么。
她轻声道:“不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