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全,永乐皇帝行在。
“蓬蓬蓬!”三朵烟火在空中爆开。
夕阳西下,那轮落日红得像火。
一丝夜风从北面的高原上吹来,通过悠长的峡谷,穿越峻峭的巍岭,终于汇集成浩瀚的澎湃。
宿鸟惊飞,马蹄声如雷鸣,红旗半卷出辕门。
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士兵巡逻归来,身上闪亮的铠甲映照晚霞,腾腾杀气和着大股蒸腾而上的热气,与黄尘一道在高天云外恣肆飞扬。
山川壮阔,如此天下,尽握于天威大明之手。
这一刻本该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大明文渊阁学士,执掌内阁机要,永乐皇帝最可信任的文胆金幼孜望着这阔大原野,须胆皆张,正要将阑干拍遍,身后不远处的一片杏林中却传来一阵女子的呼喝声。
金幼孜皱起了眉头,杏林那边可是天子下榻之所,本为肃穆庄严所在,可这个永乐天子却是一个继往开来气吞万里的雄主。自他靖天奉难,登基称帝以来,拓疆土、开运河、迁都城、下西洋,桩桩件件,无不行他人所不敢为。
在这样一个君主身上,就算发生再奇怪的事情也不会让人诧异。
不过,为人君者当有天子的威严,作为内阁学士,金有孜觉得自己有责任提醒皇帝。
他大步朝杏林中走去。
这是北地一年中最好的时日。进得林中,却见满树都是累累硕果,鼻端全是杏子那特有的甜香。
因为有这片杏林,在草木稀疏的万全,是一片难得的荫凉。因此,皇帝成日都呆在林子里处置政务军事,今日也不例外。
天已渐渐黑了,皇帝还没有回宫,这让金有孜大为奇怪。
走进杏林,抬头一看,眼前一幕却让金阁老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
却见永乐皇帝朱棣正半躺在芦席上,一只手枕着靠枕,一只手端着金杯发出一阵豪迈的大笑。
他身上那件红色常服已拉到腰下,露出满是伤痕黝黑发亮的胸膛。
那胸膛健壮得像一块岩石。
同为六十多岁的耄耋老人,金幼孜忍不住看了一眼自己干瘪的胸口,心中没由来的叹息一声,不住摇头: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不过,相比起皇帝的衣冠不整,前面的情形更是荒诞得让金幼孜心中升起腾腾怒火。
却见几个胖大妇人皆只穿露肩短衫和一条犊鼻短裤,赤膊在芦席上摔角。
这些都是明军前一阵从战场上俘获来的蛮族女子,有高鼻深目的波斯人,有长着饼子般扁平大脸的通古斯人,其中甚至还有黑如炭亮如漆的昆仑奴。
林林总总,真真集天下妖怪之大全。
不过,所有女子都是**,身高体壮,厚实得让人如同置身于狂暴的野牛群中。
女人们正大声呼喝着在席上碰撞扭打,满耳都是人体相互撞击的蓬蓬声,听得人惊心动魄。
“荒**烂,丑陋恶劣!”金幼孜痛苦地闭上眼睛。
“陛下,金阁老来了。”一个清亮的声音传来。
金幼孜睁看眼睛看过去,却见皇帝身边站着一个四十来岁,风度翩翩的中年人。
此人眉目清朗,三缕长须,大热天的,却还穿着厚实的官服,洁净的额头上看不到半点汗珠,正是与自己内阁同事杨荣。
一看到杨荣,金幼孜心中大为鄙夷,暗骂了一声:佞臣。
此人身为阁臣,陛下行如此荒诞不经之事,他不但不苦口劝戒,反气定神闲地站在一边侍奉,还有半点读书人的气节吗?
听到杨荣说话,永乐皇帝恩一声点了点头,却不理睬,反对场中众夷族女子喊道:“尔等当竭力搏杀,朕会将你们之中的胜出者赏给军中大将为妾,让你们替我大明勋贵生育强壮子女。我大明男儿自然要骑最烈的马,那种弱不禁风对花流泪对月伤心的小脚女子如何能养出敢战勇士?”
“呀---哈!”众女斗得更猛,能够从一个俘虏和营妓摇身一变做公侯侍妾,自然是天大机遇。
突然间,一个女子因为用力过猛,抓裂了对手的嘴角。一时间,惨叫声尖锐响起,满席都是淋漓鲜血。
金幼孜终于忍无可忍了,他提气大叫:“陛下身为天子,如何行得此等荒唐之事?”
“哈哈!”永乐皇帝将杯中酒倒进喉咙,醉眼斜视金幼孜:“阁老来得正好,这里的女子都不错,你也选一个,朕赏你啦!”
“啊!”看着那群异族妇女面口袋一样饱满的胸脯和身上溪流一样的骚汗,金幼孜脑袋里“嗡!”一声就炸开了。
他身体一个摇晃,忙伸手扶住一颗杏树,悲愤地大叫:“陛下的所行所言传出去又让天下人如何评述,只不知道陛下今日的《起居注》又该怎么写?”
所谓《起居注》就是记载皇帝一言一行的挡案文书,大到皇帝每日所处置的国家大事,小的晚上临幸了哪个妃子,事无巨细,都要一一登记在册。
看到金幼孜悲愤的表情,永乐皇帝扑哧一笑,手一挥,让一众异族女子退下。笑眯眯地问身边的杨荣:“杨荣,你是起居官,你说说,今天朕的起居注该怎么写?”
杨荣还是一脸的平静,一拱手:“帝饮宴于杏林,此处风景独好。”
“哈哈!”皇帝笑得前伏后仰:“此处风景独好,不错,不错,就这么写。”
“陛下。”金幼孜气得跳了起来,怒道:“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样?”
“怎么就不可以了,朕是皇帝。”朱棣呼一声站起来,扔掉手中金杯,**着上身,如同一只猎豹盯着金幼孜:“朕自行得快意之事。”
“陛下啊!”金幼孜软软地坐在席上,老泪纵横。
“阁老你这什么怎么了,你看你看,才说两句话就哭起来了。”皇帝笑了笑,整理好身上衣服,朝金幼孜作了揖:“是朕的错,向你赔礼了。你这人也真是,开不起玩笑,无趣得紧。”
金阁老慌忙直起身,就要跪下。
皇帝一把将他扶起:“不用了,朕自成年以来就沙场征战,不喜繁文缛节。你又是朕最最亲近之人,私底下就不用行大礼了。”
见皇帝说起出这番体己话,金幼孜激动得浑身乱颤,放声大哭起来。
“好了好了,阁老也不要哭了,说正事要紧。”
金幼孜这才擦干眼泪,一脸的惊喜:“陛下下决心了?”
“恩。”朱棣拉起衣服,示意身边的杨荣也坐下,道:“自金阁老你提出要八方张网十面埋伏之后,朕下来想了想,确有几分道理。阿鲁台行踪飘忽,来去无影,偏偏又是被我大明朝吓破了胆子。朕要想揪住他的尾巴,却是千难万难,何不用阁老之计,放开正面,诱其深入,然后一举全歼,除此大害!”
说到这里,他一拳砸在自己大腿上。
金幼孜见皇帝采纳自己的建议,心中欢喜:“陛下假手朵颜三卫要除了鞑靼,此法虽善,可未免又让他们坐大的可能。别前门驱虎,后面进狼,那就得不偿失了。”
“的确是这个道理,求人不如求己。我看朵颜三卫也不安分得很,敲掉阿鲁台,也可以震慑一下那群混蛋。”朱棣笑了笑,突然又叹息一声:“此计虽好,但有一桩却要做到十分。”
杨荣插嘴:“陛下可是担心鞑靼人行踪诡秘,无法把握?”
金幼孜暗自点头,这个杨荣虽然是个奸佞小人,脑子却也灵光。自己所献的这个八方张网十面埋伏之计的关键是要有准确的情报,只有精确地捕捉到敌人的行踪,才谈得上调动兵马设下包围。
明军都是步兵,调动不易,行军速度也慢,若惊动了阿鲁台回身逃窜,也没办法追击。
果然,皇帝闻言连连点头,道:“朕也在担心这事,最近特意开放各卫所边防。可惜如此一来,那阿鲁台却不见了。朕也头疼的很,只不知道鞑靼人如今在什么地方?”
金、杨二人也觉得烦恼,头低头沉思。
良久,皇帝才笑道:“不用担心,朕已让张辅派出斥候,须臾就有消息回报。”
话还没说完,永乐皇帝随身太监王云就急冲冲跑进林子:“陛下,二位阁老,张国公来了。”
“这人就是腿快,说曹操曹操就到。”皇帝:“传他过来。”
一个满头白发,一脸倦容的老将走来:“陛下,鞑靼人退兵了。”
“什么?”金、杨二人都惊叫出声。
皇帝也大为诧异:“怎么回事。”
……
听张辅说完,皇帝低头不语。
金幼孜气得大叫起来:“什么大捷,我看根本就是那叶天禹为了保全自身,故意泄露我军布置,惊走阿鲁台。此人坏我大事,当斩!”
张辅摆摆头:“阁老这个计策只陛下和我们三人知道,估计是那阿鲁台也感觉到不对,顺势退兵……这个叶天禹还真能打啊!”他是大明军方第一人,叶天禹也算出自他的门下。部下有如此优异表现,他这个大帅也面上有光。
“这么说来,朕这次是白跑一趟了。”朱棣面上还是带着笑容,可眼神中却若有若无地闪过一丝遗憾。
这个神色瞒得过别人,瞒不了杨荣。
杨荣立即拱手贺道:“恭喜陛下又取得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捷,请陛下诏令天下,奖励有功将士,鼓舞人心士气。”
“你……”金幼孜怒视杨荣:奸臣,奸臣啊!
张辅也拜在地上:“为陛下贺。”
朱棣用玩味的目光看着三人,看得众人都是全身不自在。
良久,皇帝才点点头:“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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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