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都明白了父亲是要杀了梅花鹿,怨不得梅花鹿刚才掉眼泪,不由得又惊又怒,当即气哼哼去找父亲。
一进父亲卧室,便闻到一股浓烈的酒味。只见父亲歪在床上,大张着四肢,打着呼噜睡得正香。
子都上前抓住父亲的胳膊使劲摇晃,一边叫道:“爹,你醒醒,爹,你醒醒。”
可是任由他又是推,又是拧,父亲就像死了一样,没有一点反应。
子都见父亲不醒,一时怒气难消,从胸口掏出那条佩巾使劲扯,想把它撕碎,可是佩巾很是坚韧,怎么也弄不破。他把佩巾塞回胸口,打算等会儿用火把它烧了。
他又开始到处找那张画像,这回他不再顾及父亲看出来,把屋子翻得乱七八糟,一片狼藉。最终还是没有找到。
他站在屋子里干生气,这时他的目光落在父亲的胸口。只见衣领里露出一卷白绢,他过去,把白绢抽出来,打开一看,上面画的正是那个女子。
只见那女子髻鬟高耸,衣袂飘飘,面容长得甚是娇丽,叫人一看便生了亲近之意。
子都本来也是准备把它撕烂,把布条扔一屋子,以此来惩罚父亲。不知怎么看了白绢上的女子,觉得仿佛在那里见过一样,心中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喜爱和依恋之情。看了第一眼,满腔的怒气早丢到爪哇国去了。
他站在屋里想了想,改变了主意,把那幅画也叠好放进怀里,转身走了出去。下午吃饭时他也没问王福和云书,胡乱吃了两口,对王福道:“我去睡觉了。”
回到自己屋里,在床上躺一会儿,下床来回走一会儿,再回到床上躺一会儿,如此反复了好多次。等王福和云书拾掇完都回自己屋里去了,便出来把门轻轻带上,蹑手蹑脚转到屋后,钻进鹿棚里。
梅花鹿仍然卧在原地,似乎连样子都没变。子都挨着梅花鹿躺下来,用一只胳膊搂住梅花鹿的脖子,轻声对它道:“不要怕,鹿姨,我是吃你的奶长大的,要是当年没有你,我早就饿死了。放心吧,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
梅花鹿似乎听懂了他的话,伸过头来在子都的胳膊上来回蹭着。
子都继续道:“明天我会向父亲求情,他同意便罢,要是他执意要杀你,那我就跟你逃走,咱们一起到森林里生活。就像先前说好的那样,你说好不好?”
梅花鹿呦呦叫了两声,像是对他的回应。
子都心里打定了主意,心里便不再忧虑,也不再生气,反而变得很是兴奋,隐隐约约中,似乎有点盼望父亲不要改变主意,这样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跟着鹿姨逃走,去过自由自在的生活。
新月从树梢升起,明亮的月光照进棚里,似乎把子都的心也照得亮堂堂的。他开始想象在森林里的生活,还没有完全想得停当,便悠然进入了梦乡。
睡梦中,子都被一阵吵闹声惊醒。他一骨碌爬起来,看到梅花鹿还爬在身边,便放下了心,这才侧耳去听。声音是从父亲卧室里传出来的,他好像很是生气,声音有些嘶哑。
子都当即明白了父亲生气的原因,他从怀里拿出那两件东西,一个是漂亮的佩巾,一个是画着美人的白卷。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从屋角传过来。
子都把那条佩巾放回怀里,拍拍梅花鹿,手里拿着那块白绢从鹿棚里钻了出来,迎面正看到父亲像发疯似的奔了过来。
只见父亲两眼通红,衣衫不整,手里提着一根粗竹杠。后面跌跌撞撞跟着王福和云书,两个人一边跑,一边不停地劝主人息怒。父亲根本不听,看到了自己更是怒火冲天,嘴里嘶吼了一声便冲过来,看情形想要将自己一棒打死。
子都冷冷地看着父亲,心里并没有丝毫的害怕。见父亲距自己只有四五步远,将手里的白绢往上一扬,喊道:“站住。”
父亲愕然止步,随即举起手中的竹杠,准备冲上来。子都另一只手也抓住白绢,沉声道:“再走一步,这幅画就变成两半。”
父亲高举着竹杠定在那里,脸上神情变幻不定。他看了看儿子,又看看那块白绢,把手里的竹杠放下来,厉声道:“臭小子,敢偷老子的东西,不想活啦。”一伸手,“拿过来。”
子都道:“答应我一件事就给你。”
父亲道:“好小子,要挟起老子来了。”
子都不吭声,两手作势抓着白绢的两边,冷冷看着父亲。
父亲气得脸都歪了,道:“说。”
子都道:“放了鹿姨。”
父亲咬着牙道:“办不到。本来我已经不想杀这个畜生,可是你这么一说,我非杀了它不可。”
子都毫不退让,道:“那就别想再要画上的美人。”
父亲犹豫不定,一时无话,呆在当地。
王福和云书站在父亲身后看得傻了眼。他们从没见过父子二人如此针锋相对,互相对峙,谁也不敢开口劝说。
过了一会儿,父亲放缓了语气,道:“好吧,我答应你。把画拿过来。”
子都道:“说话算数。”
父亲骂道:“臭小子听清楚了,我只答应你放了那畜生,可没有说会饶了你。”
子都听父亲语气虽仍是强硬,自己的要求已经答应了。便走过去,把手里的白绢递过去。
父亲用手抓住白绢,立刻变了脸色。子都一看不妙,手一紧,又抓住了白绢的一头,两人同时往回一带,只听呲啦一声,白绢被从中撕开,一人手里抓着一半。
子都还没回过神来,就听父亲怒吼一声,手里的竹杖横扫过来,赶紧低头弯腰,竹杠擦着头皮掠过。
耳听得有人喊:“公子快跑。”转身便跑。
身后传来腾腾的脚步声,听见父亲嘶哑着嗓子喊道:“我先打死你这败家子,再杀那个老畜生。”
子都知道这次闯了大祸,落在父亲手里肯定轻饶不了,弯着腰拼命往前跑。他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可是后面的腾腾的脚步声还是越来越近。
又听得王福和云书扯着嗓子喊老爷,知道马上就要被追上了,心里发慌,脚下一空,一头往地上栽下去。
忽然眼前一花,身子扑在一个绵软的东西上,顾不上别的,赶紧伸手搂住那东西。只觉那东西在身下一跃一跃向前奔跑,耳旁风声呼呼,转眼便奔出老远。
耳听得身后的喊声越来越远,睁眼看时,自己正爬在梅花鹿的背上。
梅花鹿跑得飞快,也不顺着路跑,只是径直向前飞奔,遇到沟坎石头和荆棘,只轻轻一跃便从上面飞了过去,落地时却是十分平稳,并没有想象中的剧烈震动。
子都在鹿背上,感觉就像腾云驾雾一般,两旁的山石树木都飞快地向后倒去,就像忽然化成了河水向后奔流。
过了一会儿,子都慢慢适应了鹿背骑行,刚才的恐惧变成了兴奋和喜悦。他微微抬起了前身,强劲的气流迎面吹来,逼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但他并没有再俯下身,他侧过头吸气,然后扯着嗓子啊啊啊地喊叫起来。
梅花鹿已经跑了很远,子都回头去看,已经看不见自己的家。再往前跑,转过一座小山,眼前的景象已经变得陌生,那是他从来没有到过的地方。但梅花鹿仍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子都用手拍拍梅花鹿的脖子,示意它停下。梅花鹿呦呦叫了两声,但是并没有停下,仍然像箭一样向前飞奔。
子都知道梅花鹿善解人意,它这样头也不回地跑,一定是有它的用意,也就不再阻止。好在鹿背上很是平稳,并没有什么颠簸之苦,便由着它继续跑。
再跑一会儿,眼前出现了一座黑压压的高山,形势甚是险恶。梅花鹿并没有放慢脚步,沿着长满荆棘荒草的山坡往上跑。
再跑有二里多地,前面出现一个大峡谷,两边山峰危崖刺天,直钻入白云之中,谷里是茂盛繁密的原始森林。转眼之间梅花鹿已经跑到了峡谷入口,只见谷口一排大树一个挨一个,组成了一面树墙,看上去似乎密不透风,看不到有缺口。
梅花鹿跑得很快,似乎收不住脚,冲着坚实的树墙直撞过去,这一下要撞上还不撞个脑浆迸裂,子都不由得哎呀一声,失口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