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上交锋,战士的力量大小固然是能断定生死的基本要领,但是人力有限,即使再为强壮的武士,也不可能每一招一式都能运足十二分的力道来与敌人交手,这样非但自己在短时间内就会精疲力竭,而且在躲闪对方攻击时也容易因为用力过猛而使自己的身形滞缓,此前死在那蛮人铜锤之下的三名长刀军士兵,便是因为经验不足而吃的亏。
然而叶楚青与常人不同,他不仅是一名战士,同时也是一名武者,一出手间,便懂得运用身上的肌肉关节与自身动作的惯性来向手中兵器、脚下土地来借出力道,这样的讲究,寻常人看不出来,但这个蛮子却也堪称一把硬手,顿时就瞧出来叶楚青的不同凡响之处。
再看向四周,此时除了这名蛮人带来的两三百蛮军尚且有与长刀军一战的实力,其他蛮子已经开始失去战意、纷纷往后来退却,这蛮人脸上阴晴不定,最终还是露出了怯意来,叶楚青紧跟不及,竟然被他双手一错,将铜锤照着自己的眼前抡出一个虚招来,逼出了距离,然后呼哨一声,转身便带着一众蛮兵掉头便跑。
何挺进自受断臂之伤以来,便长卧病榻之上,已有许久未曾经过战阵,这番好不容易跟随叶楚青去向蛮军大营想要趁着夜色寻到蛮军统帅,即使不能得手杀了对方,至少也能让这个老兵杀身成仁,最终死在战场之上,却没料到叶楚青还是选择将他雪藏。
而这番与蛮军交手,何挺进只觉得胸中憋着的一团浊气终于吐了出来,属于一名老兵的那团火也终于再在胸口点燃,只管大声喊叫,抡动左臂,一柄刀虽是舞得破绽百出,但是这般不要命一般的杀法,对上本就无心恋战的一群蛮人却也很是管用,再加上身边长刀军的掩护配合,一时杀得兴起,眼看长刀频出,四方之内几无一合之将,只管沐着蛮兵的鲜血与残肢,一往无前。
转眼之间,两千蛮军竟然被叶楚青率军这么一冲,完完全全地乱了阵脚,如同溃堤一般开始败退,尤其是那名使铜锤的蛮子也开始撤退后,其余蛮兵顿时更是再无抵抗之意,更有甚者,只管将手中的兵器也随手掷在了地上,掉头便走,而且各军之间仍然是没有章法,进退之间仿佛这根本不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恰恰是像一群临时拼凑而成的民夫。
“何大哥,莫要追了!”叶楚青皱了皱眉,唤住了还要带人去追赶的何挺进,望向蛮军败逃的身影,心中的疑惑更多了几分,难道,南线十一座边城的上万守军,更有强如天下闻名的“百胜将军”白逢远与他的铜丘军,便是败给了这样一支乌合之众般的蛮军?
没这么简单!
叶楚青清楚地记得自己在南线与那些蛮军交手时,对方的悍勇远超自己的预料,其中不乏遇见顶尖的好手,放下在蛮营中遇见的纳辛在两招之内就稳赢自己不谈,即使是刚才这名使锤的蛮人,也绝非善类。
但是,除了少数能战者外,此番遇见的大多数蛮子的确与之前遇到的那些运粮民夫无异,这又是何解?
叶楚青看向气喘吁吁走回身来的何挺进,将自己的疑问抛向了这名老兵。
“你是说这些蛮兵不是正规的军人?”何挺进左手持着的朴刀刀尖上还在往地上滴着血珠,胸口更是一起一伏,许久没有杀得这般痛快的他,听到叶楚青的疑问,却是有些不相信地反问道。
“并非是全部,”叶楚青道,“以我刚才交手的情况来看,其中应当还有三百朝上的蛮军,至于其他人,何大哥难道觉得与我们在南线时遇到的蛮人一样么?”
何挺进听了,低头想了一想,喃喃道:“的确,南线的那些蛮子,他娘的不得不承认个个都是狠角色,但这些人,未尝也太过于软蛋了些,竟然被我们两百人一冲就散……”
“的确,”叶楚青点点头继续道,“虽说蛮军新败,士气低落,但也不至于如此不堪一击,何大哥你再想想,蛮军十万陈兵铜丘,虽是受了地形的制约,不能将全部军队都置于城下攻城,但是围城将近月余,你可见他们前军与中军之间有没有兵马调换?”
何挺进眉头一皱,心中一跳,这才想起来自打蛮军围城以来,似乎一直是前军的那三五万蛮军在猛攻城池,纵使是在城下付出了巨大的伤亡,但也未曾从城头看到有将伤兵往后运往中军,而中军大营的方向也的确没有来过什么援兵,仿佛若是铜丘一直久攻不下的话,蛮军便要拿着前军的人马打到最后一兵一卒般。
纵使是最后何挺进瞧见那面青色蛇形纛旗从中军大营去到前军,也不过只有区区三千左右的兵马,这几乎便是这场战争中蛮军唯一调派向前军攻城第一线的援军了。
如此一来,蛮军十万人马的声势与军威,只在铜丘城下发挥出五成左右的效用来,无论如何,这似乎都用常理解释不通,更不用谈最后那支骑军的横空出世将蛮族中军瞬间击溃,这几乎意味着这五万兵马只不过是五万张口,五万副胃,在徒劳地耗费着蛮军的粮草,却没有在战场上发挥出哪怕一星半点的作用来。
奇怪也哉!
叶楚青与何挺进两人相视一眼,尽皆苦笑,俱是猜不出蛮军这样的安排究竟为的何般,难道说蛮族将这场北犯中楚的战争当作儿戏一般,竟然带着五万名连训练都未曾完成的民夫匆匆上阵,只不过在后头壮一番声势而已?
叶楚青只觉得心中的那团迷雾越来越浓,似乎这场战争除了两**马在沙场上拼的你死我活之外,还有太多藏在表皮之下的真相要等着去发掘,只不过,自己区区一个出身平凡的小角色,要如何能看得清楚、摸得明白?
叶楚青突然很希望李源一还在自己的身边,这名少年将军虽然仍显得有些稚嫩,但是他的大将风度与心中那份不为外事纷扰的坚定,是自己怎么也学不来的。
多想无益,叶楚青清点了一番此战的伤亡,长刀军共战死了十七人,此外还有二十余人受了些许轻伤,而略一清点蛮军的尸体,竟然足有三百人朝上,而且其中大多数人都是背后中了致命伤,显然是在逃跑的过程中被长刀军将士追上来砍杀在地。
三百人对两千人,还能打出这样的伤亡比例,叶楚青心中虽然高兴,却也觉得这一仗当真是自己生平经过的最匪夷所思的一仗了,要是每次战斗都如此轻松,那蛮军何德何能可以将中楚打到如此的境地?
众军将战死的楚军将士就地掩埋了,然后将蛮子的尸体撂于一处,随手点了几把火烧了起来,便收拾行装,继续朝着宁洱城的方向开拔,只是这一番出发,长刀军中各人似乎是言语之间都轻松了不少,看来这次的大胜的确给了众人更多的信心,叶楚青虽然心中隐约还是有些不安,但是也为自己这次的出击果断有些得意,就连何挺进也私下里凑过嘴来道,叶楚青在众军心中的威望又提升了不少。
长刀军一路南下,又走出了三日脚程,眼看着就要再次抵达宁洱地界,却仍然连蛮族女祭司的影儿都没有见到,就连叶楚青也心中渐渐生出疑惑来,自己撇下唐煜等人不管,只带领全身心地相信着自己的长刀军南下,仅仅是为了自己心中的一个猜测,是否真的太过于冒险与不负责任了?
叶楚青心中正自苦恼,却是率军行到了一处峡谷之间,抬头看去,只见两侧环有一高一低两面山峦,中间鬼斧神工一般辟出一条三五人宽的小道来,山虽然不高,但是地势却很是险峻。
叶楚青不觉心头一跳,暗道这样的地形,若自己是此前通过的蛮军,必然要好生利用一番,莫说要临时加筑什么工事,只消留下个三五百人的军力伏于两侧,便能依据地形设下圈套,若是如那支骑军不识好歹要来追击蛮军,恐怕便要在这里重演一番白逢远与他铜丘军当时的噩梦来。
长刀军剩下不足三百人,若是贸然通过时遇上伏兵,恐怕不消对方冲杀下来,只要砸下些乱石滚木便要死伤殆尽,叶楚青心中不敢大意,但又迫于时间紧急,踌躇之间,最终还是何挺进主动请命先带一百人走在前面,叶楚青与剩下的长刀军隔出大概两百步开外尾随在后头,好在这条峡谷一眼望上去并不算长,这样的距离至少能保证长刀军不会一头一尾同时落入敌军的埋伏。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有了白逢远的前车之鉴,众人在过谷之时无一不是小心翼翼、胆战心惊,时不时抬头向两侧山头不住张望,仿佛随时会有一彪军马从山上杀将出来,将呼啸的滚石檑木砸向众人头顶,就连叶楚青也是心中七上八下、惊疑不定,生怕这番冒险要断送了长刀军几百号弟兄的性命。
眼看何挺进等人已经通过了峡谷,叶楚青也恰好率军走到正中间,似乎是全军即将平安过谷之时,众军士心中刚刚要将千斤的巨石落了下来,叶楚青却突然听见右侧山头上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鸣叫,叶楚青心中大怵,抬头一看,却是一只大鸟从山头的一处林子里腾空而起,双翅一展,扶摇直上,竟然像是受了惊吓一般。
山头果然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