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千媚回过神的时候,棋盘上的白子已经被黑子吃了大片,愣了愣,她的目光在北堂幽脸上细细打量,良久,淡淡道:“你赢了!”
北堂幽抬头,目光对上雪千媚清冷的眉眼,笑了笑:“你不专心!”
雪千媚眸中微光闪过,只是一瞬,伸手将自己的棋子捡干净,才低声道:“北堂公子棋艺精湛,千媚不过略通皮毛,自然赢不过。”
白皙的指尖划过棋盘,北堂幽垂眼观赏,漫不经心的抿了口茶:“你的棋艺不错,只是有些急躁。”顿了顿,他侧头看了看楼下的舞姬,装出一副心疼的模样“早知道就不该赢你,外边如此冷,醉花庙离这里有一里多地。此番出去怕是要冻坏身子……”
他生的俊美,一双眼睛狭长,上挑,半开半阖中透着一股邪气,可尽管如此,他说出这话来,也让人觉得他没有恶意。
雪千媚似笑非笑的抿了抿唇,白皙的指尖拂过鬓角处的玉簪,抬头道:“愿赌服输的道理,千媚从小就明白。更何况只是去醉花庙买壶酒。这种小事,没什么好推脱的。”
灯光在她脸上轻轻笼上一层温润的色泽,像一尊上好的观音雕像。那双墨玉般的眸子带着淡然的静谧之色。目光流转之处似乎有看破世事的苍凉。
那是别的女子身上没有的姿态。
北堂幽的目光自楼下收回移向她精致的脸庞,脸上依旧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静静的看着她“我以为云烟楼里的女人都娇柔的需要人疼,却不知道还有你这般好强的。”
雪千媚似乎想了想,伸手托著腮,淡淡的看着他:“你觉得似我这种青楼女子应该是哪般?”
北堂幽端起茶杯,看着上边飘着的两片毛尖:“你真想知道?”
她点点头,模样看起来似乎真有几分好奇。
他突然伸出手,抬起她的下巴,修长的凤眸带着点点别样的光:“像你这般的,应当被我娶回家去,好好的藏起来。”
如此大胆的言语,不知道为什么让人听起来却丝毫没有轻薄之意,雪千媚也只是微微一怔,随后便偏头挣开了他的手,清冷的嗓音轻的似乎能滴出水来:“北堂公子又说笑了不是。整个大舜北堂世家最为繁盛,堂堂北堂世家的少主怎么能娶青楼女子呢?”
北堂幽唇畔笑意渐盛,俯身到她耳畔:“我说可以的,便是可以!”
此时楼下一曲乍停,叫好声四起,淹没了他的声线。但是雪千媚皱了皱眉,偏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侧脸,转换了话题:“北堂公子应该是想喝酒了,千媚这就去买!”
拉开两人的距离,雪千媚站起身,微微福了福身,转身朝外走去。
北堂幽看着她纤细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唇畔不由露出一丝别有意味的笑。
冷风寒雪,街边的商铺全都生生怕了这寒意。皆关紧了店门。雪千媚一身红裙,摇曳的身姿融在一片白雪之中显得格外扎眼。
冷风扬起的雪花落在她的眉角发梢,她似乎一点都不介意,柔和的面上没有半点表情。
看着这恹恹的风雪,她脑海中闪过一幕幕曾经的旧事,也是这样的天气,她躺在雪堆里看着那场烧了三天三夜的大火将她的一切吞噬,然后她咬着牙一遍一遍告诫自己不能死!
如今她活着,活的好好地,这是天意。
还能再遇上北堂世家的人,那么就更是她的造化。
耳畔还萦绕着北堂幽的话语。
娇艳欲滴的红唇微微上扬,他说娶她,那么她不介意嫁给他。有些事,不管隔了多久,她终究要弄清楚。终究也要拿回属于她的东西。
她走了很久,终于到了一间店面前停了下来,仰首看了眼门口的匾额,
“重紫。”她突然启唇,声音不大,但在这空荡的街中却格外清晰。
“喵……”伴随着一声猫叫,一道黑影已从高耸的屋脊上翩然而下。
“参见楼主!”来人离雪千媚一尺屈膝跪在地上,从她身上打湿的模样看来,她似乎在这外边呆了很久。
雪千媚皱了皱眉,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我说过,不要带着猫!”
跪在地上的重紫身子僵了一下,随后伸手将怀中藏着的猫咪拽出,小声解释道:“我只是看它快冻死了。所以才……”
“重紫!”雪千媚低头打断她,看着那团可怜兮兮的小东西,冷声道“恻隐之心只会害了你!”
重紫愣了一下,抬起头看着雪千媚,一张清秀的脸冻得通红:“谢楼主教诲!”
“罢了!”仰首看了看天际,雪千媚挥了挥手“起来吧,去一里外的醉花庙买回一壶竹叶青来。”
“啊?”重紫似乎没有明白雪千媚的用意,咬了咬唇小声问道“楼主是叫我去买酒?”
“我没说明白吗?”顿了顿,雪千媚的目光落在她脚下湿透的鞋子上,似乎想到了:“算了!你继续在这等小瞳吧,我自己去!”
进入云烟楼的人,最先学会服从命令,所以重紫不疑有他,只是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去,很快便消失在了漫天风雪中。
伸手拂去自己肩膀的雪花,雪千媚紧了紧衣领。慢慢地走着,红色的绣鞋在没过脚踝的积雪中,留下一串串孤单的痕迹。
“雪千媚!”身后一个声音叫住她。
她侧过身仰首,一张年轻英俊的男人脸庞映入眼眸。她先愣了一下,随后了然的冷笑一声:“北堂公子跟着千媚,是怕千媚作假吗?”
北堂幽笑道“你怎的总是把人想的那么狭隘?我来就不能为别的?”
雪千媚淡淡的看着他,抿了抿唇,诚实道:“千媚输给了公子,现下公子跟来,说实话千媚只会觉得公子是来看笑话的。”
听到她的话,北堂幽不怒反笑,道:“也罢,随你去想。不过在这冰天雪地里走了这么久,鞋子都打湿了,身子怕是受不住了。换上吧!”
雪千媚挑着眉,看了看他手中的靴子,轻声道:“这鞋子看起来不是我的!”
北堂幽怔了怔,随后的扬了扬好看的眉,笑道“不知道你的鞋子在哪,来的时候抢了舞姬的。总好过穿湿了的。”
雪千媚愣住,看着那修长手指上的绣鞋,半响,没有情绪的声音响起“这鞋子太难看了!”十五年前的冬天,靖国淮河以南雪灾,地里的庄稼全被冻死。不过三月,靖国便山河疮痍,饿殍遍地。
靖国国君赵公荒淫无道,沉迷酒池肉林,早已半年不理朝政。
国家之事向来交与抚远将军云鼎。
可,就在那一年的冬月,临近年关的一天,那是地狱之门打开的一天。
大火肆意的蔓延,不过三天,威严凛凛的将军城府变成了一堆废墟。
上下一百三十六口,无一生还。
一月后,靖国国破。君主赵公被杀。新帝叶恪登基,改国号为舜。
没人知道当年的内情,就连史书上的记载也不过寥寥,
当年的巨大变动似乎也随着将军府的那场大火化为了飞灰,那桩旧事也不过是过往尘埃罢了。
夜,冷月如霜。静的能听到风吹树枝的声音,偶尔响起一两声夜鸟叫声,将这一处乱葬岗衬托得更加鬼气森然。
雪千媚是被疼醒来的,脑袋还不大清明,不远处的火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灭了。
落叶,覆盖了她半个身子,她皱了皱眉,伸手掸了掸。
只是小小的一个动作,肩膀的伤口又裂开了,疼痛让她打了个激灵,人也精神了几分。
手掌在肩头按了一会儿,感觉血止住了,她才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茫然看着天空,突然觉得很累,风在耳边呼啸,整个乱葬岗像极了蛰伏的野兽,随时都要将她吞没。
眼皮越来越重,她心里有些害怕,许是怕自己真的死在这个地方。
她是杀手,活下去的机会就是夺取别人的生命。其实她更怕死。,
“不能死,你还不能死……”她不断小声的提醒自己,声音有些沙哑,在这幽静的夜里,声声催人肠断。
过了许久,小路上有马蹄声传来,她心中一紧,伸手摸向身侧的长剑,半蹲在旁草丛生的坟后,屏着气看向远处。
如霜的月色下,一匹马不紧不慢的朝她走进,马上之人一身黑袍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马鞭在空中划出的尖利的声响声。
雪千媚心中紧绷的那根弦,啪的一声,断了。
她瞪着眼睛,看着那匹马离她越来越近,忽然想起很多年以前,她躺在雪地里,几乎没撑不下去的时候,那人出现,给了她活下去的希望。
原本奔走的马儿在她跟前突然刹住,马儿扬蹄而嘶,让她回过神。
“还好吗?”入夜风月白的声音响起,让人感觉不到意思情绪的波动。
她伸手捂住肩头的伤口,摇了摇头:“主子怎么来了?”
黑夜中,那人脸上的银质面具在月光中,泛着寒光。
“听说那老狐狸设了圈套,便料到你会受伤。”那人轻启薄唇,语气平静的似一汪没有波澜的湖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