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山。
深谷。
自晚霞的最后一缕红光从这里消失后,整个深谷除了静,就只有沉默。
沉默的人群。
沉默的祭祀者,上上下下,挤在谷底,数千双眼凝视着身前的直立峭壁,和那平整的峭壁的古字,静立。
“宙”字,在祭祀者们的眼中渐渐的变大,变高;一股难以抗拒的古朴的荒莽意志在所有祭祀者的心中升起。
光线,变暗。
日落。
“宙”字的每一笔每一画都如同一座山,高不可攀的崇山,在夜色默无声息降临之际,越发山大,越发崇高,只可以仰望,只可以瞻仰。
“拜!”
在最后一丝昼光消失,整个夜色笼罩深谷,遮蔽深谷的每一个角落之际,数千祭祀者中有人突然高喊。
声音在灰暗的深谷中,宛如一道亮丽的明灯,照亮所有祭祀者的心间,炸响在所有人耳中。
——不错,就是炸响。
——声如雷,惊天动地,却又肃穆在所有祭祀者的心神和灵魂深处。
平举;六千只手臂,两两成对,在灰暗的谷底此起彼伏。
上扬;大拇指翘起,双手抱拳,长袖带起一片片的风声,层层的手形成一片手的海洋。
下落;所有的手,所有的衣袖,同时拜下。
咚!
弯腰,一双双膝盖着地;伏地,每一个高昂的头颅,在深谷立贴地,卑微而虔诚地叩首。
——默无声息的,祭拜。
“起!”
冷山深谷谷底,六千祭祀者同时站起。
“二拜!”
谷底,在灰暗的夜色下,在“宙”字在祭拜中,在所有祭祀者的心神中变得越来越高、越来越大的时候,第二次平举,跪地,俯首。
“起!”
彼伏后此起的人头,再次站起,肃穆和古朴的荡漾在所有祭祀者的脸上,即使在如此灰暗的深谷,也清明亮澈。
“再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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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缕缕灰黄的光线,从“宙”字的笔画里散逸出来,从每一个如同高山的笔画里流淌出来,然后,肉眼可见的,没入所有祭祀者的顶门。
灰的线,黄的光,灰黄在所有在三拜后、伏地叩首的祭祀者的身上,特别是在高喊“拜”字的祭祀者的顶门。
宙字流淌出来的灰黄,足有一成,被高喊的祭祀者吸收。
——十成的灰黄的宙光,六千人分,所得的数量,根本不及千分之一,一成的灰黄,该是何等巨量的宙光!
※※※※※※※※※※
“那个高喊者,不是我。”
俯首在离峭壁三十丈,距离“宙”字亦是很远的一块高低不平的石头上,司徒文感应着从顶门进入肉身的宙光,心头无比的沉重。
那个声音,原本属于他。
那巨量的宙光,原本应当是自己所有,没入的也只能是自己的顶门。
可是现在——,没了。
但是此刻——,不再。
——因为自己的父亲司徒崆峒,在六天前的那次狩猎里死去;因为司徒氏三长老职位变动,再也无法属于他这一脉。
——更因为,大长老的嫡长子司徒重即将修习占卜,必须要巨量的宙光来引动天机,触发时空之力。
那个高喊“拜”者,因此,就不再是按照司徒氏的规定,就不再该轮到他司徒文,而只能、必须、一定是……司徒重!
宙光,灰黄在司徒重的顶门,每一缕灰黄的光线,每一缕氤氲时光之力的灰黄光线,精准的,一缕一丝也不浪费,全部的没入司徒重的顶门。
宙光,散发时光之力,在灰色的深谷谷底,在峭壁那“宙”字笔画的牵引下,不要本钱的,巨量的流进司徒重的肉身,滋润着他的心灵,蕴养者他的魂魄。
“那声高喊,不是我。”
司徒文在吸收那六千分之一的微量的宙光的时候,头贴在地面的那块石头上,不断的挤,不断的压,头皮不断的往外渗血。
他司徒文也到了修习占卜的年龄,缺乏宙光,需要时光之力来蕴养自己的神魂和体魄;司徒氏每十年才获得一个修习占卜的名额,我也想要,我也想得到。
可是,没有海量的宙光蕴养,一切为空。
没有时光之力,就无法感应天机;无法感应到天机,过去和未来救你无法在当下显现;没有过去和未来的显现,即使钻凿龟甲牛甲的技艺再高,炙烧甲骨的手艺再强,也无法进行占卜!
无法占卜,一切成空!
没有时空之力,感应不到天机,占卜术、祭师,他终身无缘!
占卜术,祭师,这可是人族在这个险恶的修行界里,在这个洪荒遗族遍地的荒州,占据一席之地的根本!
因此,掌握占卜术的祭师,就是一个姓氏在人族修行实力和崛起的依仗。
可是,他司徒文,因为父亲六天前狩猎的意外,原本的巨量的宙光被剥夺,修行之路一片迷茫,一片黯淡。
“那个高喊者,不是我!”
司徒文苦苦低头,吮吸者那微弱的即将散尽的宙光,那氤氲时光之力的灰黄光线。
无声中,默默忍受。
※※※※※※※※※※
“文哥,你头上怎么还有这么多血渍?”
在最后一缕灰黄的光线消失在深谷,峭壁的“宙”字再也无法在六千祭祀者的心中产生悸动和想往,宙光再也无法吸收之际,司徒氏众祭祀者集体起身,开始退出这片谷底。
就在司徒文随大众、起身之际,身边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
矮胖,粗壮,浓浓的眉毛一字横在双眼上;堂弟司徒守。
“守弟。”
司徒文站直身,侧转,脸面向这个平常与自己最亲近的堂弟;苦笑。
——曾经无忧无虑的,一起打磨龟甲牛甲;无忧无虑的,一起学习炙烧甲骨;无知无畏的,一起爬上峭壁,摸那圣“宙”的笔画。
“我知道你在嫉恨司徒重,换作我也咽不下这口气。但是你不能将血渍和恨表现在脸上啊,连小豸都知道的伪装,野狼都知道用假寐来迷惑猎者,文哥你也要学会掩藏啊。”司徒守的嘴巴贴着司徒文的耳朵,小声、谨慎、顾忌地提醒道。
“嗯。”
“崆峒阿伯走了,咱们这一脉的地位就更加不堪了,如果再被大长老一脉惦记和打压,就更加的不好——”
“我知。”
“我知道你想修习占卜,司徒重那小子在甲骨修习上一直就和你争。这次崆峒阿伯发生意外,大长老必然会将这次的高喊收回去,给司徒重的。这些早就是意料中的事情,你要忍住,忍住。”司徒守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挤了挤,示意;依旧低声。
沉默。
默默中,司徒文右手在空中暗暗的划了一个半圆,左半圆;左手腕忽翻,食指飞出一道弧线。左半圆截上弧线,双双扑向他的面额。
左半圆过,血渍消。
弧线落中,面如初。
“一定有办法,一定有办法的,文哥一定有办法的。”司徒守安慰的语气,一边与司徒文并肩走,一边低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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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不了,我就等下一个十年。”
抬脚,望着刚升到东天边缘的那轮弯月,司徒文长长的吐了一口长气,不甘心而又伪装解气的吐语。
——再过十年,二十六生年;二十六岁开始修习占卜,还赶得上别人吗?
——接下来的十年,他司徒文能获得祭祀高喊的名额吗?司徒氏的其他脉,会不打压吗?
可人生,他司徒文又有几个十年?